警世通言第二卷 庄子休鼓盆成大道(第3页)
第二天,田氏见老仆人在外面走来走去,就是不来回复,心里急得像猫抓。她再次把老仆人叫进房问情况,老仆人连连摇头:“不成!不成!”田氏忙问:“为什么?是不是没把话说明白?”老仆人解释:“我都说了,可我家王孙也有他的顾虑。他说,一是堂中摆着棺材,这时和娘子行婚礼,心里不安,也不吉利;二是庄先生和娘子恩爱,他才学比不上庄先生,怕被娘子看不起;三是行李还没到,没钱置办聘礼和酒席。”
田氏不以为然:“这都不是事儿!棺材又不是固定在这儿的,屋后有间空房,叫几个庄客搬走就行;我那亡夫哪是什么道德名贤,他之前被休过妻,名声并不好。楚威王只是慕他虚名才聘他,他自己知道没本事就逃到这儿。上个月他还和山下一个寡妇调情,抢人家扇子。我和他临死前还吵过架,哪有什么恩爱!你家主人年轻有为,又是王孙身份,我是田氏宗族之女,我们门当户对,这是天赐良缘。至于聘礼酒席,我来操办,我还有二十两私房银子,给你家主人做新衣服。你再去说说,今晚就是吉日,咱们就成亲。”
老仆人拿着银子去回复楚王孙,楚王孙只好答应下来。老仆人回来告诉田氏,她顿时喜笑颜开,马上换下孝服,重新梳妆打扮,穿上一身鲜亮的衣服。她叫来庄客,把庄周的棺材搬到后面破屋,又把草堂收拾干净,准备办婚礼。
当晚,田氏把婚房布置得温馨雅致,草堂里灯火辉煌。楚王孙身着华丽服饰,田氏穿着锦绣裙袄,两人站在花烛下,郎才女貌,十分般配。他们拜过天地后,手牵手走进洞房,喝了合卺酒。正准备休息时,楚王孙突然眉头紧皱,脸色惨白,捂着胸口倒在地上,痛苦地呻吟起来。
田氏心急如焚,顾不上新婚的羞涩,赶忙抱住他,焦急地问怎么了。楚王孙疼得说不出话,只是大口喘气,眼看就要不行了。老仆人在一旁急得团团转,田氏忙问:“王孙平时有这毛病吗?”老仆人说:“这病时常发作,一两年一次,只有活人的脑髓配着热酒服用才能治好。在宫里时,楚王会派人找来死囚取脑髓,可这山里上哪找去?怕是没救了!”
田氏又问:“死人的脑髓行不行?”老仆人说:“医生说,死了不到四十九天的,脑髓还没干,或许有用。”田氏咬咬牙:“我丈夫才死二十多天,开棺取脑髓行不行?”老仆人犹豫道:“就怕娘子不忍心。”田氏狠下心:“我既然嫁给了王孙,自然要救他,有什么不忍心的!”
她拿上砍柴的板斧,提着灯,来到破屋。把灯放在棺材上,举起斧头就劈。她力气小,费了好大劲才劈开棺盖。没想到,庄周突然从棺材里坐起来,还叹了口气。田氏吓得腿一软,斧头掉在地上。庄周说:“娘子,扶我起来。”田氏只好硬着头皮把他扶出棺材。
两人回到房间,田氏担心楚王孙和老仆人还在,心里七上八下。可进屋一看,房间里布置如初,那两人却不见了踪影。她虽然满心疑惑,但还是强装镇定,对庄周说:“自从你死后,我日夜思念。刚才听到棺材里有动静,想着可能会有还魂的事,就开棺看看,谢天谢地,你真的活过来了!”
庄周冷笑一声:“多谢娘子。那你守孝还没满,为什么换上了锦绣衣服?”田氏支支吾吾:“开棺是喜事,穿凶服不吉利,就换了。”庄周又问:“那棺材为什么放在破屋,这也是吉兆?”田氏哑口无言。庄周也不再追问,只是让她拿酒来。
庄周大口喝酒,田氏还想着能和他重归于好,便挨着他,说尽好话。庄周喝醉后,拿起笔写了四句诗:“从前了却冤家债,你爱之时我不爱。若重与你做夫妻,怕你巨斧劈开天灵盖。”田氏看了,满脸通红。庄周又写了四句:“夫妻百夜有何恩?见了新人忘旧人。甫得盖棺遭斧劈,如何等待扇干坟!”
庄周说:“我让你看两个人。”他往外面一指,田氏回头一看,楚王孙和老仆人正走进来。她大吃一惊,再回头,庄周不见了,等她再转身,楚王孙和老仆人也消失了。原来,这都是庄周施展的分身隐形之术。
田氏又惊又愧,觉得没脸见人,解下腰间的绣带,上吊自尽了。庄周看着田氏的尸体,把她放进劈开的棺材里。他拿起瓦盆当作乐器,一边敲一边唱:“大块无心兮,生我与伊。我非伊夫兮,伊非我妻……”唱完,他又吟诗道:“你死我必埋,我死你必嫁。我若真个死,一场大笑话!”
最后,庄周大笑着打碎瓦盆,放火烧了草堂。熊熊大火中,房屋和棺材都化为灰烬,只有《道德经》《南华经》留存下来。此后,庄周云游四方,终身未娶。有人说他在函谷关遇到老子,跟随老子而去,最终得道成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