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六回 三山门贤人饯别 五河县势利熏心(第3页)
季苇萧进来后,作揖坐下,拿出一封信递过去,说道:“小弟在京城时,和我家东家一起来贵郡,令表兄杜慎卿先生托我捎来这封信,专门问候先生。今日有幸见到先生,实在是太高兴了。”虞华轩接过信拆开,从头看了一遍,问道:“先生和我们府里的厉太守是旧交?”季苇萧回答:“厉太守是我年伯荀大人的门生,所以邀请我在他幕府中做事。”虞华轩又问:“先生因什么公事到县里来?”季苇萧见周围没有外人,便直言道:“不瞒先生,厉太守听说贵县当铺的秤太重,盘剥百姓,所以派我下来调查。如果情况属实,这个弊端一定要革除。”
虞华轩把椅子往季苇萧跟前挪了挪,低声说道:“这真是太守大人天大的仁政!我们县别的当铺倒不敢这样,只有仁昌、仁大方家这两家当铺。他们既是乡绅,又经营盐典生意,和府县官员关系极好,所以无所顾忌,百姓们敢怒不敢言。如今要革除这个弊端,只要整治这两家就行。况且太守大人堂堂正正,何必和这种人来往?这话先生心里知道就好,可千万别说是我讲的。”季苇萧点头:“明白了。”虞华轩又道:“承蒙先生来访,本该备酒款待,好好聊一聊;一来怕招待不周,二来这小地方人多嘴杂,明天我备一桌薄酒送到您住处,还请千万赏脸。”季苇萧推辞:“这太客气了。”说完便告辞离去。
虞华轩回到书房,姚五爷凑上来问道:“真是太守衙门来的人?”虞华轩肯定道:“当然是。”姚五爷摇头笑道:“我才不信!”唐二棒椎沉思片刻,说道:“老华,这事有点蹊跷。那人真的是太守衙门的?太守和你交情一般,和太守亲近的是彭老三、方老六他们。我刚听说有人来,就觉得奇怪。要是真的是太守衙门的人,下到县里,不先去他们家,反倒先来拜会你?这事透着古怪,说不定是外地的骗子,打着太守旗号,到处骗钱,你可别上当!”虞华轩反驳:“说不定那人也去拜过他们了。”姚五爷笑道:“肯定没去。要是拜过他们,怎么还会来拜你?”虞华轩解释:“说不定是太守让他来拜我的呢?是天长杜慎卿表兄在京里写信让他来的,这人是有名的季苇萧。”唐二棒椎摆摆手:“这更不对了!季苇萧是评定梨园榜的名士,要是名士,在京里肯定常出入翰林院。再说天长杜慎卿和彭老四关系那么好,哪有他出京,带着杜慎卿的信给你,却不带信给彭老四的道理?这人肯定不是季苇萧。”虞华轩不耐烦道:“是不是都罢了,还说这些干什么!”随后就骂小厮:“酒席怎么到现在还没准备好!”一个小厮赶紧禀道:“酒席已经备好了。”
这时,另一个小厮扛着被囊行李进来说:“乡里的成老爹到了。”只见一位头戴方巾、身穿蓝布长衫、脚蹬薄底布鞋的老者走进来,他留着花白胡须,一张酒糟脸,进来后作揖坐下,笑道:“好啊!今天正巧府上请先生,我赶上吃喜酒了。”虞华轩让小厮端水给成老爹洗脸,又帮他抖掉身上腿上的黄泥,然后一起请到厅上,摆开酒席。余大先生坐首席,其他人陪坐。
天色渐暗,虞府厅上点起一对料丝灯,这灯是虞华轩曾祖在武英殿时御赐的,如今已过去六十多年,依然崭新发亮。余大先生赞叹:“古人说‘故家乔木’,果然不假。就像府上这灯,我们县里找不出第二副。”成老爹感慨:“大先生,‘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’,就说三十年前,你们两家何等风光,我都是亲眼所见。如今彭家、方家,却一年比一年兴旺。别的不说,府里太守、县里老爷,都和他们亲近得像一家人,经常有太守府里的幕宾到他们家说机密事,百姓们哪敢不怕?像这些幕宾,轻易不会去别人家。”唐二棒椎忙问:“最近可有幕宾来过?”成老爹压低声音:“现在就有个姓吉的吉相公下来办事,住在宝林寺和尚家。今天清早就在仁昌典方老六家,方老六还把彭老二请过去作陪。三个人进了书房,聊了一整天。也不知道太守要整治谁,派这吉相公下来查访。”唐二棒椎瞥了姚五爷一眼,冷笑道:“怎么样?”
余大先生听成老爹说这些话,觉得十分讨厌,便问他:“老爹去年被准恢复秀才身份了?”成老爹得意道:“是啊!多亏学台是彭老四的同年,求他写了封信,才办成这事。”余大先生打趣道:“像老爹你这张酒糟脸,学台看着这么‘精神’,怎么会答应?”成老爹急忙辩解:“我说是脸浮肿了。”众人听了,一阵哄笑。
又喝了一会儿酒,成老爹接着说:“大先生,咱们都老了,不中用了。都说英雄出少年,要是华轩世兄下次科举高中,再和唐二老爷一起考上进士,就算做不了彭老四那么大的官,要是能像彭老三、彭老二那样候选个县官,也算是给祖宗争气,我们脸上也有光彩。”余大先生听着这些话越发厌烦,说道:“别聊这些了,行个酒令喝酒吧。”于是众人行了一个“快乐饮酒”的酒令,一直喝到半夜,个个都醉醺醺的。成老爹被人扶到房里休息,虞家派人打着灯笼,送余大先生、唐二棒椎和姚五爷回家。成老爹睡下后,半夜里又吐又泻。天还没亮,他就叫来书房的小仆人打扫,还悄悄吩咐小仆人把管租子的两个管家叫来。接着,他鬼鬼祟祟地和管家说了些什么,便让人去请虞华轩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