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典白话合集清风随竹影

第二十四回 牛浦郎牵连多讼事 鲍文卿整理旧生涯(第3页)

 

到了晚上,河两岸酒楼上的明角灯亮起来,每条街上都有数千盏,照得如同白昼,行人都不用带灯笼。秦淮河上,月色皎洁之时,越是夜深,越有演奏着婉转乐曲的小船缓缓驶来,乐声凄清动人。河两岸的河房里,住家女子穿着轻纱衣服,头上簪着茉莉花,纷纷卷起湘帘,倚栏静听。所以,只要画船上的鼓声一响,两岸的帘子、窗户纷纷打开,河房里焚烧的龙涎香、沉香、速香,香雾喷涌而出,与河面上的月色、烟霭融为一体,远远望去,恍若仙境,如同阆苑仙宫,仙女临凡。还有那十六楼的官妓,精心梳妆,穿着华服,接待四方游客。这里的生活,每天都如同寒食节般热闹,每个夜晚都像元宵节般璀璨。

 

鲍文卿家住在水西门。水西门靠近聚宝门,传说当年聚宝门每日进城的有百头牛、千头猪、万担粮,到了现在,进城的牛何止千头,猪何止万头,粮食更是数不胜数。鲍文卿进了水西门,回到家与妻子见了面。他家几代人都从事戏行生意,如今依旧以此营生。

 

南京的戏行里,淮清桥有三个总寓和一个老郎庵;水西门有一个总寓和一个老郎庵。总寓内都挂着各个戏班子的戏子牌,凡是要预定戏班,得提前几天在牌子上写好日期。鲍文卿就在水西门总寓的牌子上挂牌。戏行的规矩十分严格,但凡同行中有人做了不公不法的事,大家就一起到庵里烧香,然后坐在总寓里评判是非,说打就打,说罚就罚,没人敢违抗。还有洪武年间创立的戏班子,一班十几个人,每班在老郎庵里立一座石碑,把十几个人的名字都刻在碑上。如果有祖宗名字刻在碑上的,子孙出来学戏,就被称为“世家子弟” ,稍微上点年纪,就被尊称为“老道长”。凡是遇到戏行里的公事,都要先向老道长禀报,得到同意后才能施行。鲍文卿祖父的名字,就刻在第一座碑上。

 

鲍文卿回家安排好柴米等生活琐事,就把家里的笙箫管笛、三弦琵琶都翻找出来,发现有的断了弦,有的皮面损坏,全都落满了灰尘。他把这些乐器收拾好放在一旁,然后到总寓旁边的茶馆里去见同行。刚走进茶馆,就看见一个人坐在那里,头戴高帽,身穿宝蓝色缎面长衫,脚蹬粉底皂靴,独自坐着喝茶。鲍文卿走近一看,原来是和他同班唱老生的钱麻子。

 

钱麻子看见他,说道:“文卿,你什么时候回来的?快请坐,一起吃茶。”鲍文卿调侃道:“我刚才远远看见你,还以为是哪位翰林、给事中、御史老爷走错地方,跑到这里来吃茶了,原来是你这个老不正经的!”两人坐下喝茶,钱麻子说:“文卿,你在京里走了一趟,见过几个做官的,回来就拿翰林、科、道的名头来吓唬我了!”

 

鲍文卿正色道:“兄弟,话可不是这么说。像这样的衣服、靴子,根本不是我们唱戏的人能穿的。你穿成这样,让那些读书人情何以堪?”钱麻子不以为然:“现在哪还讲究二十年前的规矩!南京这些乡绅人家办寿宴或是喜事,我们只要拿一副蜡烛去,他们就会留我们同桌吃饭。不管多大的官,在席上也只能坐在里!”

 

鲍文卿斥责道:“兄弟,你说这种不安分的话,别说来生还做戏子,就是变驴变马都是活该!”钱麻子笑着打了他一下,这时茶馆里端上点心,两人边吃边聊。正吃着,只见外面又走进一个人,头戴浩然巾,身穿酱色绸面长衫,脚蹬粉底皂靴,手里拄着龙头拐杖。钱麻子喊道:“黄老爹,过来吃茶。”黄老爹说:“我还以为是谁,原来是你们二位!走到跟前才认出来。难怪,我今年已经八十二岁了,眼睛也花了。文卿,你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

 

鲍文卿答道:“到家没几天,还没来得及来看您。日子过得真快,一晃我们都分别十四年了。记得我出门那天,还在国公府徐老爷府上,看您演了一出‘茶博士’才走的。老爹现在还在戏班里吗?”黄老爹摆摆手:“我早就不做戏子了。”他坐下后,茶馆又添上点心。黄老爹对钱麻子说:“前几天南门外张举人家请我和你去下棋,你怎么没去?”钱麻子说:“那天我们戏班有演出。明天是鼓楼外薛乡绅的小儿子过生日,定了我徒弟的戏班,我和您明天得去拜寿。”

 

鲍文卿问:“哪个薛乡绅?”黄老爹说:“他做过福建汀州知府,和我同一年的,今年八十二岁,朝廷还请他做乡饮大宾呢。”鲍文卿说:“像老爹这样拄着拐杖,举止稳重,依我说,这乡饮大宾就该是您来做!”他又对钱麻子说:“钱兄弟,你看老爹这派头,何止像知府告老还乡,就是尚书、侍郎退休,也不过如此!”黄老爹没听出这话是在调侃,反而洋洋得意。吃完茶后,几人各自散去。

 

鲍文卿虽然看不惯钱麻子等人的做派,但自己还想着找几个孩子组建个小戏班子,于是在城里四处找人聊天打听。这天,他走到鼓楼坡上,遇到一个人,这一次相遇,将会带来新的故事:偶然间的相逢,让旧交情增添新色彩;也因为这次际遇,婚姻有了缘分,晚辈也将蒙受恩泽。究竟鲍文卿遇到的是什么人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