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典白话合集清风随竹影

第二十三回 发阴私诗人被打 叹老景寡妇寻夫(第2页)

 

牛玉圃突然想起牛浦说的话,便问:“雪翁,你和徽州的程明卿先生交情如何?”万雪斋听了,顿时脸色涨红,一句话也答不上来。牛玉圃接着说:“这是我结拜的好兄弟,前几天还给我写信,说不日就要来扬州,到时候少不得要和雪翁见见面、叙叙旧。”万雪斋听了,双手变得冰冷,始终一言不发。顾盐商见状,赶忙打圆场:“玉翁,自古道‘相交满天下,知心能几人’!咱们今天先喝酒,过去的事就别提了。”当晚这场宴席众人都十分尴尬,勉强结束后,各自散去。

 

牛玉圃回到住处后,一连几天都没等到万家再来请他。他每天都在楼上睡午觉,一天午睡醒来,长随递来一封书信:“这是河下万老爷家送来的,没等回信就走了。”牛玉圃拆开信,只见上面写着:“如今仪征王汉策的姑母七十大寿,想请先生撰写一篇寿文,并亲笔书写,希望您即刻前往。万分嘱咐!”牛玉圃看完,吩咐长随雇了一艘快船,前往仪征。当晚登船,第二天一早就在丑坝上岸。他在米店里打听王汉策家的住址,米店的人说:“你说的是做码头生意的王汉家吧?在法云街朝东,有个新门楼的就是他家。”

 

牛玉圃找到王家,径直走进去,只见三间宽敞的大厅里,椅子上摆放着一幅幅写好的金字寿文。左边窗口有一张长桌,一个秀才低着头正在写字,看见牛玉圃走进大厅,放下笔迎了上来。牛玉圃见这秀才穿着茧绸长衫,胸前有一大块油渍,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而那秀才也认出了牛玉圃,大声嚷道:“你不就是在大观楼和乌龟坐一桌吃饭的人吗?今天又来这儿干什么?”牛玉圃上前想和他理论,这时王汉策从里面走出来,对秀才说:“先生请坐,这事和你无关。”秀才便在一旁坐下。

 

王汉策朝牛玉圃拱了拱手,没有行正式的揖礼,两人各自坐下。王汉策问:“您就是牛玉圃先生?”牛玉圃答:“正是。”王汉策语气冷淡:“我这里是万府的分店。雪翁昨天来信说,您为人不太正派,还喜欢结交不三不四的人,从现在起,不敢再麻烦您了。”说完,他让账房称出一两银子递过去,“我就不留您了,请便吧!”牛玉圃勃然大怒:“我会稀罕这一两银子?我自己去找万雪斋理论!”说罢,把银子狠狠摔在椅子上。王汉策不紧不慢地说:“你既然不要,我也不勉强。但我劝你别去雪斋家,去了他也不会见你。”牛玉圃气呼呼地往外走,王汉策只拱了拱手,说了句“恕不远送”,便转身回屋了。

 

牛玉圃碰了一鼻子灰,只好带着长随在丑坝找了家饭店住下,嘴里不停地骂道:“万雪斋这混蛋,太可恶了!”饭店跑堂的见状,笑着搭话:“万雪斋老爷平时挺乐意结交朋友的,除非你提到他在程家的那些旧事,他才会翻脸。”说完,便转身忙别的去了。

 

这话像根针似的扎进牛玉圃心里,他赶忙让长随去追问跑堂的详情。跑堂的这才一五一十地说:“万雪斋以前是程明卿家的管家,最怕别人揭他这个老底。你肯定是说了这事,他才这么生气。”长随回来把话转述给牛玉圃,牛玉圃这才恍然大悟,咬牙切齿道:“好啊!我被那小兔崽子算计了!”当晚,他就在饭店住下,盘算着下一步。

 

第二天,牛玉圃雇船前往苏州,誓要找牛浦算账。上船后,他发现盘缠不够,无奈之下只好辞退了两个长随,最后只剩下两个膀大腰圆却有些笨拙的汉子跟着。船一路行驶,终于到了苏州,牛玉圃打听到牛浦在虎丘的药材行,便直奔而去。

 

牛浦见牛玉圃来了,赶忙迎出来,假惺惺地说:“叔公来了。”牛玉圃沉着脸问:“雪虾蟆找到了吗?”牛浦支支吾吾:“还没找到。”牛玉圃接着编了个谎:“最近镇江有户人家有雪虾蟆,赶紧拿上银子,跟我去买。我的船就在阊门外等着。”牛浦不知是计,乖乖拿着银子上了船。一路上,牛玉圃也不透露半点要收拾他的意思。

 

船行了几天,到了龙袍洲。这地方荒无人烟,四下寂静得可怕。那天吃过早饭,牛玉圃突然瞪圆双眼,怒气冲冲地吼道:“你知道我要揍你吗?”牛浦吓得脸色惨白,慌乱地问:“孙儿没得罪叔公,为什么要打我?”牛玉圃怒不可遏:“放你的屁!你干的好事!”说罢,不由分说,指使两个壮汉扒光牛浦的衣服,帽子、鞋袜也没留,用绳子把他捆起来,一顿毒打后,将他狠狠扔到岸上,随后船扯起篷,扬长而去。

 

牛浦被摔得头晕目眩,倒在一个粪坑边,稍微动一下就可能滚进粪坑,只能咬着牙,大气都不敢出。过了大半天,江面上又来了一艘船。船靠岸后,一个客人下船到粪坑旁解手,牛浦赶忙呼救:“老爹,救命啊!”客人见状,问:“你是什么人?被谁剥光衣服捆在这儿?”牛浦谎话张口就来:“老爹,我是芜湖县的秀才。去安东县董老爷府上教书,路上遇到强盗,行李衣裳全被抢了,只捡回一条命。我实在走投无路,求您救救我!”

 

客人一听,惊讶地问:“你真要去安东县董老爷衙门?巧了,我就是安东县人!”说着,便上前解开牛浦身上的绳子。见他赤身裸体实在狼狈,又说:“相公先别慌,我回船上拿身衣裳鞋袜给你换上,再带你上船。”不一会儿,客人拿了件布衣服、一双鞋和一顶瓦楞帽回来。“这帽子不太配你,先凑合戴着,等前面有热闹的地方,再给你买顶方巾。”牛浦穿上衣服,跪地感谢,被客人扶起来后,一同上了船。

 

船上的其他客人听了这番话,都大为吃惊,纷纷问牛浦姓名。牛浦答:“我姓牛。”接着又问恩人的姓名。客人说:“我姓黄,也是安东县人,做点小生意,专门买卖戏班子的行头。前些日子去南京给戏班添置行头,路过这儿,没想到救了你。你既然要去董老爷那儿,不如先跟我回安东,在我家住下,置办些衣服,再去衙门。”牛浦千恩万谢,从这天起,就跟着黄客人一路。

 

当时正值酷暑,牛浦被剥光衣服在太阳下捆了半天,又受了粪坑的熏烤,一上船就染上了痢疾,还是最难缠的禁口痢,肚子里总是憋得难受,一天到晚跑厕所,整个人虚弱得不行,只能瘫坐在船尾,双手死死抓着船板。就这样拉了三四天,他瘦得脱了相,像个活死人。身上被打的地方疼得钻心,大腿因为长时间抵着船沿,磨出了两条深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