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回 匡超人高兴长安道 牛布衣客死芜湖关(第2页)
当晚,郑家准备了酒席,吃过饭后,匡超人和哥哥便住在郑宅。第二天,他们上街买了些东西,匡超人把几十两银子交给了哥哥。
又过了三四天,景兰江带着刑房的蒋书办来找匡超人。他们见郑家房子狭小,想邀匡超人去茶室叙话。匡超人如今身份不同,虽然没明说,但明显不愿意去茶室。景兰江猜出他的心思,连忙说道:“匡先生现在要办理手续赴任,去茶室确实不太方便。小弟正想为先生接风洗尘,咱们不如去酒楼,也更体面些。”
于是,三人来到酒楼,斟上酒后,景兰江问道:“先生,你这个教习的官职,是不是很快就能得到实缺?”匡超人得意地说:“当然!像我们这种正途出身,考的又是内廷教习,每天教的都是功勋贵族家的子弟。”景兰江又问:“和平时教书差不多吧?”匡超人连忙摆手:“不一样!不一样!我们在宫里就跟在衙门里一样,公座、红笔、墨砚,摆放得整整齐齐。我早上一进去,往公座上一坐,学生们把书呈上来,我只用红笔在日期上一点,他们就退下了。这些学生个个都是三品以上官员的子弟,以后出来不是总督、巡抚,就是提督、总兵,见了我都得磕头。国子监祭酒是我的老师,他父亲就是现任中堂大人,中堂大人可是我的太老师。前些日子太老师生病,满朝官员去请安都没见,唯独把我请进去,让我坐在床边,跟我聊了好一会儿才出来。”
蒋书办等他吹嘘完,才慢慢开口说:“潘三哥在监狱里,前几天再三跟我说,听说您回来了,想见见您,叙叙旧。不知先生意下如何?”匡超人一脸严肃地说:“潘三哥以前确实是个豪杰,没出事的时候,我们经常在酒店聚会,每次必点两只鸭子,还有大量的羊肉、猪肉、鸡鱼,像普通店里便宜的菜,他根本看不上。可惜现在他犯了事。按理说,我应该去监狱看看他,但我如今身份不同往日,既然为朝廷效力,就得遵守朝廷的赏罚制度。要是去那种地方看人,就是赏罚不明。”
蒋书办劝道:“这又不是您当本地的官,您就当去看个朋友,怎么会赏罚不明呢?”匡超人板着脸说:“二位先生,这话我本不该说,但咱们是知己,说说也无妨。潘三哥做的那些事,就算我是地方官,也肯定要把他抓起来。现在我要是进监狱看他,不就等于说朝廷处罚他是错的吗?这不符合做臣子的道理。而且我在这里办理手续,巡抚衙门、布政司都知道,要是我去监狱走一趟,传到上面去,就是我官场生涯的一个污点,绝对不行!还请蒋先生多费心,替我向潘三哥问好,他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。要是我运气好,这次能谋个好差事,到任一年半载后,带几百两银子来帮衬他,那才是实实在在的。”
景兰江和蒋书办见他说得如此决绝,知道再劝也没用。喝完酒,三人各自散去。蒋书办则回到监狱,把匡超人的话转述给了潘三。
匡超人办好手续,收拾行李准备乘船出发。他提前包下了一艘淌板船头舱,目的地是扬州,在断河头登船。上船后,中舱已经坐着两个人:一位上了年纪,穿着茧绸长衫,系着丝绦,脚蹬朱履;另一位中年男子,身着宝蓝长衫,脚踩粉底皂靴,两人都戴着方巾。匡超人见他们衣着体面,像是有身份的人,便拱手行礼后坐下,主动询问对方姓名。
年长的男子说道:“鄙人姓牛,草字布衣。”匡超人曾听景兰江提起过这个名字,赶忙说道:“久仰久仰。”接着又询问另一位,牛布衣代为回答:“这位是冯琢庵先生,他是这一科新晋的举人,正要前往京师参加会试。”匡超人问牛布衣:“牛先生也一同进京吗?”牛布衣摇头:“我不去,打算到长江边的芜湖县拜访几位朋友。因为和冯先生交好,便结伴同船,到扬州我就告辞,转乘去南京的船,走长江水路。不知先生贵姓,此番要去哪里?”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
匡超人报上自己的姓名,冯琢庵听闻后说道:“原来先生是浙江有名的文章选家,您选编的好几部书我都拜读过。”匡超人立刻来了兴致,得意地吹嘘道:“我的文名也算有些影响力了。自从那年到杭州,这五六年里,考卷、墨卷、房书、行书,还有名家的稿子,加上《四书讲章》《五经讲书》《古文选本》,家里记着账呢,总共编了九十五本。我选的文章,每次一出版,书店必定能卖掉一万部,山东、山西、河南、陕西、北直隶的客商,都争着抢购,就怕买不到。还有我前年刻的一本稿子,到现在已经被翻刻了三次。不瞒二位先生,这五个省的读书人,家家户户都敬重我,书案上摆着香火蜡烛,供着‘先儒匡子之神位’。”
牛布衣忍不住笑道:“先生,您这话可就说错了!所谓‘先儒’,指的是已经去世的儒者,您如今健在,怎么能用这个称呼呢?”匡超人涨红了脸,强辩道:“不是这样!在我们那儿,‘先儒’就是对先生的尊称!”牛布衣见他固执,也不再与他争辩。冯琢庵又问:“还有一位操持文章选编的马纯上先生,他选编的水平如何?”匡超人不屑地说:“他是我的好友。不过这马纯兄论起文章的理法还过得去,但才气不足,所以他的选本销路也不太好。选本最重要的是畅销,卖不出去书店就得亏本。只有我的选本,连外国都有人买!”三人一路谈天说地,没过几天,船便抵达扬州。随后,冯琢庵和匡超人换乘前往淮安的船,在玉家营上岸,继续赶路进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