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回 蘧駪夫求贤问业 马纯上仗义疏财(第2页)
第二天一早,马二先生换上正式的衣服,写了回帖,来到蘧府。蘧公孙将他迎进府中,说道:“我们神交已久,不同于寻常朋友,今日承蒙先生到访,请多坐一会儿,小弟准备了家常便饭,还望先生不要嫌弃。”马二先生听后很高兴。蘧公孙问道:“先生选编科举文章,以哪种文章为主呢?”马二先生说:“文章总归以义理和法则为主,任凭风气如何变化,义理和法则是不变的。所以本朝洪武、永乐年间是一个变化,成化、弘治年间又是一个变化,仔细研究,其中的义理和法则其实是相通的。大致来说,文章既不能带有注疏的气息,尤其不能带有词赋的气息。带有注疏气息,不过是文采稍欠,可带有词赋气息,就会有损圣贤的口吻,所以词赋气息最是要不得。”
蘧公孙又问:“这说的是写文章,那批文章又有什么讲究呢?”马二先生说:“同样不能带有词赋气息。小弟常见前辈的批语中,有些风花雪月的词句,后生们看了,就容易联想到诗词歌赋,从而坏了做学问的心思。古人说得好,‘作文之心如人目’,人的眼睛里,尘土固然不能有,可金玉屑难道就能放进去吗?所以小弟批文章,总是选取《语类》《或问》上的精妙语句。常常写一个批语就要花费半夜时间,不敢草率下笔,就是希望读文章的人读了这一篇,能领悟出十几篇文章的道理,这样才有益处。将来拙作选编完成,一定送来请先生细细指教。”
正说着,仆人把饭菜端了上来,果然是家常菜肴:一碗炖鸭、一碗煮鸡、一尾鱼,还有一大碗炖得稀烂的猪肉。马二先生食量很大,举起筷子对蘧公孙说:“你我知己相逢,就不拘泥于客套了,这鱼先不动,肉倒是不错。”当下,他吃了四碗饭,把一大碗烂肉吃得干干净净。里面的人见状,又添了一碗肉,连汤都被他喝光了。饭后,仆人撤去桌子,两人一边喝茶,一边继续交谈。
马二先生问道:“先生出身名门,又有这般才华,早就该科举高中了,为何还困守在此呢?”蘧公孙说:“小弟因父亲去世得早,一直在祖父膝下料理家务,所以在科举学业上耽误了。”马二先生说:“你这想法可就错了。科举之事,从古至今,人人都要去做。就像孔子生活在春秋时期,那时通过‘言扬行举’选拔官员,所以孔子才说‘言寡尤,行寡悔,禄在其中’,这就是孔子的‘科举之路’。到了战国时期,靠游说做官,所以孟子周游齐、梁等国,这就是孟子的‘科举之路’。汉朝用‘贤良方正’开科取士,公孙弘、董仲舒就是通过举贤良方正入朝为官,这是汉人的‘科举之路’。唐朝以诗赋取士,如果只讲孔孟之道,就做不了官,所以唐人都会作诗,这是唐人的‘科举之路’。到了宋朝又不一样,多用理学之士做官,所以程颢、程颐、朱熹等人就钻研理学,这是宋人的‘科举之路’。本朝用文章选拔人才,这是极好的制度,就算孔子生在当今,也要学习文章、参加科举,断然不会只讲‘言寡尤,行寡悔’。为什么呢?就算天天讲究‘言寡尤,行寡悔’,又有谁会给你官做?孔子的学说也就无法推行了。”
马二先生这一番话,让蘧公孙如大梦初醒。蘧公孙又留他吃了晚饭,两人结为生死之交,这才分别。从那以后,两人天天往来,交情愈发深厚。
有一天,蘧公孙和马二先生在文海楼碰面,看到书坊刻好的墨卷目录摆在桌上,上面写着“历科墨卷持运”,生说:“想请教先生,不知道在您选编的墨卷上面,能不能添上小弟我的名字,和先生一同选编,让我也能附您的盛名之后呢?”
马二先生一脸严肃地回答道:“这其中是有道理的。能在封面上署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,就说小弟我吧,全靠这几十年在考校方面有较高的成就,有了些虚名,所以他们才来请我。先生您这么大的名声,难道还不能在封面上署名吗?只是你我二人,只能单独署名,不能共同署名,这里面是有缘由的。”
蘧公孙好奇地问道:“是什么缘由呢?”马二先生解释说:“这事说到底不过是关乎名利。我一是不愿意自己坏了名声,让人觉得我是个追逐利益的人。假如把先生您的名字写在第二名,那些世俗之人就会怀疑刻印的资金是出自您,那我岂不成了个唯利是图的人了?要是把先生您的名字写在第一名,那我这几十年来的虚名不就全是假的了吗?还有从另一个角度考虑,先生您自己想想,也会是这样的考量。”
正说着,书坊里端出了马二先生的饭,是一碗炒青菜和两个小菜碟。马二先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:“这没有荤菜的饭,实在不好留先生一起吃,可怎么办呢?”蘧公孙说:“这有什么关系呢?而且我知道长兄您也吃不惯素饭,我这里带了银子。”说着赶忙取出一块银子,让书店主人家的伙计去买了一碗熟肉回来。两人一起吃完饭后,蘧公孙便告辞离开了。
蘧公孙回到家后,每天晚上都和鲁小姐一起辅导儿子读书,常常到夜里三四更天。有时候碰到小儿子书背得不熟,鲁小姐就要督促他念到天亮,还会先打发蘧公孙到书房去睡觉。双红这个小丫头在旁边递茶递水,做事非常小心。她会念诗,常常拿些诗来让蘧公孙讲解,蘧公孙也会大致给她讲讲。因为蘧公孙心里喜欢她做事殷勤,就把之前收的王观察的一个旧枕箱给了她,让她用来装花儿和针线,还无意中把遇见王观察这件事告诉了她。
没想到宦成这个奴才小时候和双红有过约定,竟然大胆地跑到嘉兴,把双红拐走了。蘧公孙知道后非常生气,向秀水县报了案,官府发出批文把他们抓了回来。宦成和双红被看守在差人的家里,他们托人来求蘧公孙,愿意出几十两银子作为双红的身价,请求蘧公孙把双红赏给宦成做老婆。蘧公孙坚决不答应。差人准备带着宦成回官府交差,宦成少不了要挨一顿板子,双红也会被断回来,差人还多次借机敲诈宦成的银子。宦成的银子很快就花光了,衣服也都当完了。
那天晚上,在差人的家里,宦成和双红两口子商量着,要把那个旧枕箱拿出去卖几十个钱,用来买饭吃。双红只是个丫头,不懂世事,就对宦成说:“这个箱子是一位做大官的老爷的,我想它应该值不少银子,就卖几十个钱,岂不是太可惜了?”宦成问:“是蘧老爷的?还是鲁老爷的?”双红说:“都不是。听姑爷说,这是一位王太爷的,他接替了蘧太爷在南昌的职位,后来这位王太爷做了很大的官,还和宁王有交往,宁王日夜想着要杀皇帝,结果皇帝先把宁王杀了,又要杀这位王太爷。王太爷逃到浙江来,不知怎么的,又听说皇帝想要他这个箱子,王太爷不敢把箱子带在身边,怕被搜出来,就把箱子交给了姑爷。姑爷把箱子放在家里闲置着,后来给了我用来装花,没想到我把它带了出来。我想皇帝都想要的东西,不知道值多少钱呢!你没看到箱子里还有王太爷写的字吗?”宦成说:“皇帝也不一定是真的要这个箱子,肯定有别的原因。这箱子能值几个钱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