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典白话合集清风随竹影

第六回 乡绅发病闹船家 寡妇含冤控大伯(第2页)

 

王德说:“那好吧,我们过去跟大房说一说。”王仁却反对:“大哥,这话说的!立嗣是宗族大事,我们外姓人怎么能做主?要是姑姑奶奶急着办,不如我们兄弟俩写封信,让这里派个家人连夜去省里请大先生回来商量。”王德觉得有理:“这办法好,等大先生回来,也没什么可说的。”王仁摇头笑道:“大哥,话虽这么说,但也只能这么办了。”赵氏听了,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,但也只好依言写了一封信,派家人来富连夜赶往省城接严贡生。

 

来富到了省城,打听到严贡生住在高底街。来到住处门口,只见四个戴着红黑帽子的衙役,手里拿着鞭子站在门口,他吓了一跳,没敢直接进去。等了一会儿,看见跟着严贡生的四斗子出来,才让他领着进去。一进院子,就看到敞厅中间摆着一乘装饰华丽的彩轿,彩轿旁边竖着一柄遮阳伞,上面贴着“即街县正堂”的字样。四斗子进去通报后,严贡生走了出来,只见他头戴纱帽,身穿官服,脚蹬粉底皂靴。来富上前磕头,递上书信。严贡生接过信看完,说道:“我知道了。我家二相公要办喜事,你先在这里等着。”

 

来富退下后,去了厨房,看见厨子正在准备宴席。新人的房间在楼上,里面布置得红红绿绿,十分喜庆,来富没敢上去。一直等到太阳偏西,还不见吹鼓手来。二公子戴着新方巾,披着红绸,簪着花,急得来回踱步,不停询问吹手怎么还不来。严贡生在厅上也急得大喊大叫,让四斗子赶紧去催。四斗子抱怨道:“今天是个好日子,八钱银子请一班吹手都请不来。老爹只给了二钱四分,还克扣了二分秤头,又让张府的人去押着他们来。人家今天不知道接了多少活,怎么可能按时来?”严贡生听了,大怒道:“胡说八道!赶紧给我去!来晚了连你一起打!”四斗子嘟囔着嘴出去了,边走边抱怨:“从早上到现在,一口饭都没给人吃,还净搞这些排场!”


一直到了掌灯时分,四斗子还没回来,抬新人的轿夫和衙役们又不停地催促。厅上的客人说:“别等吹手了,吉时已到,先去迎亲吧。”于是众人扛起掌扇,四个衙役在前开道,来富跟着花轿,一路来到周家。周家的敞厅很大,但天井里光线昏暗,又没有吹鼓手,只有四个衙役在黑黢黢的天井里大声呼喊。来富觉得不好意思,让他们别喊了。周家里面传话出来:“告诉严老爷,有吹鼓手就发轿,没有就不发。”正僵持着,四斗子带着两个吹手匆匆赶来,一个吹箫,一个打鼓,但两人吹打得不成曲调,惹得周围人忍俊不禁。周家折腾了一番,没办法,只好让新人上轿,至于新人进门后的种种事宜,暂且按下不表。

 

婚后过了几天,严贡生叫来富和四斗子雇了两艘高要县的大船,船资十二两银子,约定到高要县后付款。一艘船载着新郎新娘,另一艘严贡生自己乘坐。选好吉日,严贡生一家与亲家告别。他还借来一副写有“巢县正堂”的金字牌、一副“肃静回避”的白粉底牌,以及四根门轮,插在船上充场面,又雇了一班吹鼓手,敲锣打伞,热热闹闹地上了船。船家畏惧严贡生的架势,一路上小心伺候,倒也相安无事。

 

眼看离高要县只剩二三十里路时,严贡生坐在船舱里,突然一阵头晕目眩,两眼发黑,恶心想吐,吐出不少清痰。来富和四斗子一左一右架着他,生怕他摔倒。严贡生有气无力地喊道:“不好!不好!”赶紧让四斗子去烧壶开水。四斗子扶他躺下,严贡生不停地哼哼着。四斗子急忙和船家烧好开水,端进舱来。

 

严贡生用钥匙打开箱子,取出一块云片糕,约莫十几片。他一片一片慢慢剥着吃,吃了几片后揉了揉肚子,放了两个大屁,竟立刻恢复了精神。剩下的几片云片糕,他随手搁在后鹅口板上,之后半天都没再查看。掌舵的船夫嘴馋,左手握着舵,右手偷偷拈起云片糕,一片接一片往嘴里塞。严贡生把这一切看在眼里,却装作没看见。

 

很快船靠了码头,严贡生叫来富火速雇两乘轿子,先把二儿子和新娘送回家,又叫来码头工人搬运行李。船家水手们纷纷围上来讨喜钱。严贡生转身走进船舱,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,四处张望,然后问四斗子:“我的药哪儿去了?”四斗子一头雾水:“哪有什么药?”严贡生提高嗓门:“刚才我吃的不是药?明明放在船板上的!”掌舵的船夫解释道:“您说的是船板上那几片云片糕吧?我以为老爷不要了,就斗胆吃了。”严贡生立马发火:“吃了?好便宜的云片糕!你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吗?”船夫不解:“云片糕不就是瓜仁、核桃、洋糖、面粉做的,能有啥特别的?”

 

严贡生暴跳如雷:“放你的狗屁!我常年犯晕病,花了几百两银子才配了这一剂药!里面有人参,是省里张老爷在上党做官时带来的;还有黄连,是周老爷在四川做官时捎来的。你这个蠢货,就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,根本不知道珍贵!那几片药,少说也值几十两银子!‘半夜里不见了轮头子,攮到贼肚里!’我以后再犯病,拿什么治?你这奴才,可把我害惨了!”他吩咐四斗子打开拜匣,写状纸:“把这奴才送到汤老爷衙门,先打他几十板子再说!”

 

船夫吓得脸色发白,赔着笑脸:“小的真不知道那是药,只觉得甜甜的,还以为就是普通云片糕!”严贡生不依不饶:“还敢说是云片糕?再提云片糕,先打你几个嘴巴!”说着就把写好的状纸递给四斗子,四斗子匆忙上岸。搬行李的人见状,和船家一起拦住四斗子。两艘船上的船家都慌了神,纷纷求情:“严老爷,是他不对,不该偷吃您的药。可他是个穷人,就是把船卖了,也赔不起这几十两银子。要是送官,他哪里受得了?求老爷开恩,高抬贵手!”严贡生却越发恼怒。

 

几个搬行李的脚夫凑到船上,火上浇油道:“这事本就是你们船上人不对。刚才要不是急着跟严老爷讨酒钱喜钱,严老爷早坐轿走了,哪会发现药没了?现在知道理亏,还不过来给严老爷磕头求饶?难不成想让严老爷倒贴钱不成?”众人逼着船夫给严贡生磕了几个响头。严贡生见目的达到,便顺着台阶下:“既然大家求情,我又办喜事图个吉利,就先放过这奴才,日后再跟他算账,量他也跑不了!”骂完,他大摇大摆地上了轿子,带着行李和仆人,浩浩荡荡地离开了,船家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远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