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八回 说秦伯魏相迎医 报魏锜养叔献艺
话说晋景公被蓬头大鬼击打后,口吐鲜血,昏倒在地。内侍将他扶入内寝,过了很久才苏醒过来。群臣见状,都闷闷不乐地散去了。景公就此一病不起。身边有人说:“桑门大巫能在白天见鬼,为何不把他召来看看?” 桑门大巫接到晋侯的召唤,刚走进寝门,就说:“有鬼!” 景公问:“鬼是什么样子的?” 大巫回答说:“蓬头散发,身长一丈多,用手拍打着胸膛,神色十分愤怒。” 景公说:“你说的和我见到的一模一样,还说我冤枉地杀了他的子孙,不知道这是什么鬼呢?” 大巫说:“是先世有功之臣,他的子孙遭遇灾祸最为悲惨的那个。” 景公惊讶地说:“难道是赵氏的祖先?” 屠岸贾在一旁,马上上奏说:“这个巫师是赵盾的门客,所以借这个由头为赵氏喊冤,国君可不能听信。” 景公沉默了很久,又问道:“这鬼能通过祭祀消除灾祸吗?” 大巫说:“鬼的怒气太盛,祭祀也没什么用。” 景公又问:“那我的大限如何?” 大巫说:“我冒着死罪直言,恐怕国君的病,等不到尝新麦的时候了。” 屠岸贾说:“新麦成熟就在这个月内,国君虽然生病,但精神还算旺盛,怎么会到这种地步?要是主公能尝到新麦,你就得判死罪!” 没等景公下令,屠岸贾就喝斥大巫出去。大巫走后,景公的病越发严重,晋国的医生进宫诊断,却不认识这病症,不敢下药。
大夫魏锜的儿子魏相对众人说:“我听说秦国有两位名医,高和与高缓,他们得到扁鹊的传授,能通晓阴阳之理,擅长治疗内外病症,现在是秦国的太医。要治好主公的病,非得这两人不可。为什么不去请他们呢?” 众人说:“秦国是我们的敌国,怎么会派良医来救治我们国君呢?” 魏相又说:“救济灾祸,是邻国之间的美事。我虽然没什么才能,但愿意凭借三寸不烂之舌,一定把名医请到晋国来。” 众人说:“要是这样,那满朝上下都要感谢你的恩赐了!”
魏相当天就整理行装,乘坐轻便的马车,连夜赶往秦国。秦桓公问他来意,魏相上奏说:“我们国君不幸染上重病,听说贵国有良医高和、高缓,有起死回生的医术,我特地前来诚恳邀请,以救治我们国君。” 桓公说:“晋国不讲道理,屡次打败我国的军队,我国就算有良医,怎么会去救你们国君呢?” 魏相严肃地说:“您这话可不对!秦晋两国是相邻的国家,所以我们献公和你们穆公,结为婚姻,定下友好关系,世世代代相亲。你们穆公先是接纳惠公,后来又有韩原之战;接着接纳文公,却又有在汜南违背盟约的事。不能始终保持友好,都是秦国造成的。文公去世后,穆公又误听孟明的话,欺负我们襄公年幼弱小,出兵崤山,袭击我们的属国,结果自己遭受失败。我们俘虏了秦国的三位主帅,却赦免了他们,没有诛杀,可你们很快就违背誓言,夺取我们的王官。在灵公、康公的时代,我们一侵犯崇国,你们就攻打晋国。等到我们景公向齐国问罪,您又派杜回率领救齐的军队。失败了不知道反省,胜利了不知道适可而止,抛弃友好,挑起仇怨,这一切都源自秦国。您不妨想想,到底是晋国侵犯秦国,还是秦国侵犯晋国?如今我们国君身患重病,想借助贵国的良医来治病,我们的大臣们都说:‘秦国和我们断绝关系很久了,肯定不会答应。’我说:‘不是这样。秦国国君屡次行事不当,怎么知道心里不会后悔呢?我这次来,是想借助贵国的良医,修复两国先君的旧好。’您要是不答应,那大臣们对秦国的预料就应验了!邻国之间有救济灾祸的情谊,而您却抛弃了;医生有救人性命的本心,而您却违背了。我私下里认为您这样做不可取。” 秦桓公见魏相言辞慷慨激昂,分析得详细明白,不知不觉心生敬意,说:“大夫用正义的见解责备我,我怎敢不听从教诲!” 当即诏令太医高缓前往晋国。魏相谢恩后,就和高缓一同离开雍州,连夜赶往新绛。有诗为证:“婚媾于今作寇仇,幸灾乐祸是良谋。若非魏相澜翻舌,安得名医到绛州?”
当时晋景公的病情十分危急,日夜盼着秦国的医生到来。忽然有一天,他梦见有两个小人从自己鼻子里跳出来,一个小人说:“秦国的高缓是当世名医,他要是来了,用药治疗,我们肯定会受到伤害,怎么躲避他呢?” 另一个小人说:“要是躲在肓的上面,膏的下面,他能把我们怎么样?” 不一会儿,景公就大叫心膈间疼痛,坐卧不安。没过多久,魏相带着高缓到了,入宫为景公诊完脉后,高缓说:“这病治不了了!” 景公问:“为什么?” 高缓回答说:“这病在肓的上面,膏的下面,既不能用艾灸治疗,也不能用针灸达到,即使用药,药力也到不了那里。这大概是天命吧。” 景公叹息说:“你说的和我梦到的正好相符,真是良医啊!” 给了高缓丰厚的礼物,送他回秦国。
当时有个小内侍叫江忠,服侍景公十分辛苦,早上不知不觉睡着了。他梦见自己背着景公,在天上飞腾,醒来后就跟身边的人说了这件事。正好屠岸贾入宫探问病情,听到这个梦,就向景公祝贺说:“天属阳而明亮,病属阴而昏暗;飞腾到天上,是离开阴暗走向光明,国君的病肯定会逐渐好转。” 晋侯这天也感觉胸膈稍微舒服了一些,听了这话非常高兴。忽然有人报告:“掌管田猎的甸人来献新麦。” 景公想尝尝,命令厨师取来一半,舂碎后做成粥。屠岸贾记恨桑门大巫说赵氏的冤情,就上奏说:“之前巫师说主公不能尝新麦,现在他的话不灵验了,可以把他召来让他看看。” 景公听从了他的话,把桑门大巫召入宫,让屠岸贾责备他说:“新麦就在这里,还担心不能尝吗?” 巫师说:“还不一定。” 景公脸色变了。屠岸贾说:“小臣诅咒国君,应当斩首!” 立刻命令左右把巫师拉出去。大巫叹息说:“我因为懂得点小法术,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,这不是很可悲吗!” 左右献上大巫的首级,正好厨师把麦粥献上来,这时已经是中午了。景公刚要拿起来品尝,忽然感觉腹胀想上厕所,就喊江忠:“背我去上厕所。” 刚把景公放在厕所边,景公一阵心疼,站立不稳,掉进了厕所里。江忠顾不上污秽,把他抱起来,景公已经断气了。(到底还是没尝上新麦,桑门大巫白白被杀,这都是屠岸贾的过错!)上卿栾书率领百官,拥戴世子州蒲发丧即位,这就是晋厉公。众人商议,江忠曾梦见背景公登天,后来又背着景公从厕所出来,正好应验了他的梦,于是就用江忠为景公殉葬。(当时要是不说这个梦,就不会有这场灾祸了。口舌容易招来灾祸,不能不谨慎啊!)因为晋景公是被厉鬼击死的,晋国人很多都谈论赵门冤枉的事,只是因为栾氏、郤氏两家都和屠岸贾交往密切,关系很好,只有韩厥一人,孤掌难鸣,所以不敢为赵氏伸冤。
当时宋共公派上卿华元到晋国吊唁,同时祝贺新君即位。华元趁机和栾书商议,想要促成晋楚两国讲和,免得南北双方交战,百姓受苦。栾书说:“楚国不可信。” 华元说:“我和子重关系很好,可以托付他。” 栾书于是派自己的幼子栾针,和华元一起到楚国,先去见公子婴齐。婴齐见栾针年轻英俊,向华元打听,知道他是中军元帅的儿子,想试试他的才能,就问:“贵国用兵的方法是怎样的?” 栾针回答说:“整。” 又问:“还有什么长处?” 栾针回答说:“暇。” 婴齐说:“别人混乱时我们严整,别人忙碌时我们闲暇,这样怎么会不打胜仗呢?这两个字可以说是简洁又全面了!” 从此对栾针倍加敬重。于是婴齐引见他们去见楚王,商议两国通和,各自守卫边境,让百姓安居乐业,谁要是发动战争,鬼神就会惩罚他!于是定下日期结盟。晋国的士燮和楚国的公子罢,在宋国西门外一起歃血为盟。
楚国司马公子侧,因为自己没有参与这件事,非常生气,说:“南北不通好已经很久了!子重想独占促成和谈的功劳,我一定要破坏它。” 他打探到巫臣联合吴子寿梦,和晋、鲁、齐、宋、卫、郑各国大夫在钟离会面,公子侧就对楚王说:“晋国和吴国通好,肯定有图谋楚国的心思。宋国和郑国都跟从他们,楚国的势力范围就空了。” 共王说:“我想讨伐郑国,可西门的盟约怎么办?” 公子侧说:“宋国和郑国接受楚国的盟约,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,就因为不顾及盟约,所以才归附晋国。如今的情况,只要对自己有利就行动,还管什么盟约?” 共王于是命令公子侧率领军队讨伐郑国,郑国又背叛晋国,归附楚国。这是周简王十年发生的事。
晋厉公大怒,召集各位大夫商议讨伐郑国。当时栾书虽然执政,但三郤专权。这三郤分别是郤锜、郤犨、郤至。郤锜是上军元帅,郤犨是上军副将,郤至是新军副将,郤犨的儿子郤毅,郤至的弟弟郤乞,都担任大夫,掌握着大权。伯宗为人正直,敢于直言,多次向厉公进言说:“郤氏家族势力庞大,应该区分贤能和愚笨的人,稍微抑制他们的权力,以保全功臣的后代。” 厉公不听。三郤对伯宗恨之入骨,于是诬陷伯宗诽谤朝政。厉公相信了他们的话,反而杀了伯宗。伯宗的儿子伯州犁逃到楚国,楚国任命他为太宰,和他一起谋划对付晋国。厉公向来骄奢,而且宠信的内外嬖臣很多。外嬖有胥童、夷羊五、长鱼矫、匠丽氏等一班年轻人,都被封为大夫。内嬖的美姬爱婢,数不胜数。他每天沉迷于玩乐,喜欢阿谀奉承,厌恶正直的人,不治理政事,群臣都离心离德。士燮见朝政日益败坏,不想讨伐郑国。郤至说:“不讨伐郑国,怎么能让诸侯归附?” 栾书说:“如今失去郑国,鲁国和宋国也会离心,温季(郤至)说的有道理。” 楚国的降将苗贲皇也劝说讨伐郑国,厉公听从了他们的话,只留下荀罃驻守,自己亲自率领大将栾书、士燮、郤锜、荀偃、韩厥、郤至、魏锜、栾针等人,出动六百辆兵车,浩浩荡荡地杀向郑国。同时派郤犨前往鲁、卫等国,请求出兵助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