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一回 晋惠公怒杀庆郑 介子推割股啖君(第2页)
有一天,惠公对郤芮说:“我在秦国的这三个月,最担心的就是重耳,怕他趁着国内局势变化,回国夺取君位。现在才总算放心了。” 郤芮说:“重耳在国外,始终是我们的心腹大患。一定要除掉这个人,才能断绝后患。” 惠公问:“谁能为我杀了重耳?我绝不吝啬重赏。” 郤芮说:“寺人勃鞮,当年攻打蒲地的时候,曾经斩断过重耳的衣袖,他一直担心重耳回国后会治他的罪。国君要是想杀重耳,非这个人不可。” 惠公把勃鞮召来,秘密告诉他要杀重耳的事情。勃鞮回答说:“重耳在翟国已经十二年了。翟国人攻打咎如,俘获了两个女子,一个叫叔隗,一个叫季隗,都长得十分美丽。翟国人把季隗嫁给重耳,把叔隗嫁给赵衰,他们各自都生了孩子,君臣都安于家庭的快乐,不再防备我们。我现在去攻打,翟国人肯定会帮助重耳起兵抵抗,胜负难以预料。我希望能找几个大力士,悄悄到翟国去,趁着重耳出游的时候,把他刺杀了。” 惠公说:“这个计策非常好!” 于是给了勃鞮一百镒黄金,让他去招募大力士,自己去执行这个任务,还说:“限你三天之内就出发。事情办完之后,我会重用你。”
俗话说:“若要不知,除非莫为。若要不闻,除非莫言。” 惠公托付的这件事,虽然只有勃鞮一个人知道,但内侍中很多人都听到了这个阴谋。狐突听说勃鞮挥金如土,招募大力士,心里感到疑惑,就暗中打听原因。狐突是老国舅,哪个内侍不认识他呢?于是,就有人把这个秘密计划透露给了狐突。狐突大惊失色,立刻秘密写了一封信,派人连夜赶到翟国,报告给公子重耳。
却说这一天,重耳正和翟君在渭水之滨打猎。忽然有一个人冲破围猎的队伍,进来求见狐毛、狐偃兄弟,说:“有老国舅的家书在此。” 狐毛、狐偃心想:“我们的父亲向来不与外界通信,现在有家书,肯定是国内出了什么事。” 就把那个人叫到跟前。那个人呈上书信,磕了个头,转身就走。狐毛、狐偃心里觉得奇怪,打开信封一看,信中写道:“主公谋划刺杀公子,已经派寺人勃鞮,限他三天之内出发。你们兄弟二人禀明公子,赶紧前往其他国家,不要拖延,以免招来灾祸。” 狐毛、狐偃大惊,把信的内容禀报给重耳。重耳说:“我的妻子儿女都在这里,这里就是我的家。要走的话,能去哪里呢?” 狐偃说:“我们来到这里,不是为了经营家庭,而是为了图谋回国夺取君位。因为当时没有能力去更远的地方,所以暂时在这里落脚。如今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,应该前往大国。勃鞮的到来,大概是上天派他来催促公子动身的吧?” 重耳问:“如果要走,去哪个国家比较合适呢?” 狐偃说:“齐侯虽然年事已高,但霸主的基业还在,他收留抚恤诸侯,任用贤能之士。如今管仲、隰朋刚刚去世,齐国没有贤能的辅佐大臣,公子要是到了齐国,齐侯肯定会以礼相待。倘若晋国有变故,还可以借助齐国的力量,图谋复国。” 重耳觉得有道理。于是结束打猎,回到住处,告诉他的妻子季隗说:“晋君要派人来刺杀我,我怕遭毒手,打算前往大国,结交秦国和楚国,为复国做打算。你要尽心抚养两个孩子,等我二十五年,如果我还没回来,你就可以改嫁他人。” 季隗哭着说:“男子汉志在四方,我不敢阻拦你。然而我今年二十五岁了,再过二十五年,我都老死了,还能嫁人吗?我会一直等你,你不用担心!” 赵衰也嘱咐了叔隗,这里就不一一赘述了。
第二天早上,重耳命令壶叔整理车辆,守藏小吏头须收拾金银财物。正吩咐着,只见狐毛、狐偃匆匆赶来,说:“父亲老国舅看到勃鞮接到命令的第二天就出发了,担心公子还没动身,难以防备,来不及写信,又派了能跑善走的人,连夜赶来,催促公子赶紧逃避,一刻都不要耽搁!” 重耳听了,大惊失色,说:“勃鞮来得这么快?” 来不及整理行装,就和狐毛、狐偃徒步走出城外。壶叔看到公子已经出发,只准备了一辆小牛车,追上去让公子乘坐。赵衰、臼季等人,也陆续赶上,来不及乘车,都只能步行。重耳问:“头须怎么没来?” 有人说:“头须把仓库里所有的财物都卷走,逃走了,不知道去了哪里。” 重耳失去了安身之所,又没有盘缠,此时的心情,别提有多愁闷了!但事已至此,不得不走。真可谓忙忙似丧家之犬,急急如漏网之鱼。公子出城半天之后,翟君才知道这件事,想要赠送财物作为盘缠,已经来不及了。有诗为证:“流落夷邦十二年,困龙伏蛰未升天。豆箕何事相煎急?道路于今又播迁。”
话说晋惠公原本限令寺人勃鞮三天内出发,前往翟国办事,可为何第二天他就启程了呢?这勃鞮本是个宦官,向来擅长靠献殷勤来讨得主子欢心。之前献公派他攻打蒲地,结果让公子重耳逃脱了,他仅仅割下了重耳的衣袖回来交差,料想重耳肯定对他怀恨在心。如今又接到惠公的差遣,要是能杀了重耳,不仅能给惠公立功,还能除掉自己的心腹大患。所以他纠集了几个大力士,提前匆匆赶路,就想着趁公子重耳毫无防备的时候,结果了他的性命。可谁知道,老国舅狐突两次送信,把消息泄露了出去。等勃鞮赶到翟国,打听公子重耳的消息时,重耳已经离开了。翟君因为与公子重耳交情不错,特意吩咐关卡渡口的守卫,对过往的人都要格外仔细地盘问,把关十分严格。勃鞮在晋国时,好歹还是个近身侍奉的宦官,可如今为了杀重耳而来,成了奸人刺客之流,要是被盘查起来,他可怎么回答呢?因此,他根本无法进入翟国,只能满心沮丧地回去,向惠公复命。惠公也没别的办法,只好暂时把这事搁置下来。
再说公子重耳一心想着前往齐国,可必须先经过卫国,正所谓 “登高必定要从低处开始,走远路必定要从近处起步”。重耳离开了翟国边境,一路上穷困潦倒的模样,就不必细说了。过了几天,他们来到了卫国边境,守关的官吏询问他们的来历。赵衰回答道:“我的主人是晋国公子重耳,在外避难,如今打算前往齐国,想借贵国的道路通行。” 官吏打开关卡,放他们进入,然后飞速去报告卫侯。上卿宁速请求把重耳迎接进城。卫文公却说道:“我在楚丘建立国家,可从来没得到过晋国人的半点帮助。卫国和晋国虽然同姓,却没有互通盟好。况且他是个逃亡在外的人,能有什么要紧的呢?要是迎接他,必定要设宴款待,还要赠送财物,得费多少事啊,不如把他赶走。” 于是吩咐守门的人,不许放晋公子进城。重耳没办法,只好从城外绕路前行。魏犨和颠颉进言说:“卫毁(卫文公名毁)太无礼了,公子应该到城下指责他。” 赵衰却说:“蛟龙失去势力,就和蚯蚓没什么两样。公子暂且忍耐一下吧,别光指责别人的礼数。” 魏犨和颠颉又说:“既然他不尽主人的礼节,那我们去村落里抢夺些东西,来维持生计,他也怪不得我们。” 重耳说道:“抢夺别人东西的那叫盗贼。我宁愿挨饿,怎么能做盗贼做的事呢?” 这一天,公子重耳和他的臣子们,还没吃早饭,就饿着肚子赶路。眼看就过了中午,到了一个叫五鹿的地方,他们看见一群农夫正在田埂上吃饭。重耳让狐偃去问问,能不能讨点吃的。农夫问道:“你们从哪儿来?” 狐偃说:“我们是晋国来的客人,车上坐的是我的主人。我们远行,没了粮食,希望能讨一顿饭吃!” 农夫笑着说:“堂堂男子汉,连自己的生计都没法维持,还来向我们讨饭吃?我们这些都是村里的农夫,得吃饱了才能扛着锄头干活,哪有多余的食物给别人?” 狐偃说:“就算讨不到吃的,能不能给我们一个盛食物的器具?” 农夫们就开玩笑地拿了一块土块给他,说:“这土块可以当器具!” 魏犨大骂道:“你们这些乡巴佬,竟敢羞辱我们!” 说着就夺过农夫的食具,扔在地上摔碎了。重耳也十分生气,想要挥鞭抽打他们。狐偃急忙制止说:“得到食物容易,得到土地却很难,土地可是国家的根基啊。上天借这些乡下人的手,把土地送给公子,这可是得到国家的征兆,您又何必生气呢?公子应该下车,恭敬地接受。” 重耳果然听从了他的话,下车拜谢,接过了土块。农夫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,就聚在一起嘲笑说:“这人真是个呆子!” 后人有诗写道:“土地应为国本基,皇天假手慰艰危。高明子犯窥先兆,田野愚民反笑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