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○一回 大观园月夜感幽魂 散花寺神签惊异兆(第2页)
凤姐听了,气得说不出话来,本想和他理论一番,可转念一想,又忍住了,强装笑脸说:“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呢,大清早的冲我叫嚷什么。谁让你应下人家的事了?既然应了,就得耐心点,好歹帮人家把事情办了。也没见过自己有麻烦事,还有心思唱戏摆酒庆祝的人!” 贾琏说:“你可算说了句明白话,你明天去问问他!” 凤姐惊讶地问:“问谁?” 贾琏说:“问谁?问你哥哥王仁!” 凤姐说:“是他吗?” 贾琏说:“不是他还有谁!” 凤姐急忙问道:“他又有什么事让你替他跑腿?” 贾琏说:“你还蒙在鼓里呢。” 凤姐说:“这可真奇怪了,我一个字都不知道。” 贾琏说:“你怎么会知道呢,这件事连太太和姨太太都不知道。一来怕太太和姨太太担心,二来你身体又常常不舒服,所以我在外面瞒着,没让家里人知道。说起来真是气人!你今天不问我,我也不想告诉你。你以为你哥哥做事像个人样吗?你知道外面的人都怎么叫他?” 凤姐问:“叫他什么?” 贾琏说:“叫他‘忘仁’!” 凤姐忍不住扑哧一笑:“他可不叫王仁叫什么呀。” 贾琏说:“你以为是那个王仁啊,是忘了仁义礼智信的那个‘忘仁’!” 凤姐说:“这是谁这么尖酸刻薄,这样诋毁人。” 贾琏说:“不是诋毁他。今天索性跟你说清楚,让你也知道知道你哥哥的‘好事’,你知道他给他二叔做生日的事儿吗?”
凤姐想了想说:“哎呀,对呀,我还忘了问你,二叔不是冬天过生日吗?我记得年年都是宝玉去。之前老爷升官,二叔那边送过戏来,我还悄悄说,二叔为人最吝啬了,不像大舅太爷。他们自家兄弟之间还像乌眼鸡似的。不然,昨天大舅太爷去世了,你瞧他作为兄弟,出头揽过事吗!所以那天我还说,等二叔生日的时候,咱们还他一台戏,免得在亲戚面前落下人情亏欠。可现在这么早做生日,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。” 贾琏说:“你还在做梦呢。他一到京城,接着舅太爷的丧事就办了个吊唁仪式,他怕咱们知道了阻拦他,所以没告诉咱们,捞了好几千银子。后来二舅责怪他,说他不该把钱都捞走。他没办法,就想出个法子,借着你们二叔的生日设了个局,想再弄点钱去打点二舅太爷,让他消消气,也不管亲戚朋友是冬天还是夏天,人家知不知道,这么做太丢人了!你知道我起早是为什么吗?现在因为海疆的事情,御史参了一本,说大舅太爷的亏空,他本人已经去世,应该由他弟弟王子胜、侄子王仁来赔补。他们爷俩急了,找我给他们托人情。我看他们吓得那样,再加上这事儿也关系到太太和你,我才答应了。想着找找总理内庭都检点老裘帮忙办一办,或者从前任、后任那里挪点钱。偏偏我去晚了,他进宫去了,我白跑了一趟。他们家里还在那儿定戏摆酒呢。你说,气人不气人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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凤姐听了,才知道王仁的所作所为如此不堪。但她向来要强,又爱护娘家,听贾琏这么说,便说:“不管怎么说,他到底是你的亲大舅子。再说了,这件事死去的大太爷和活着的二叔都会感激你。算了,没什么可说的,我们家的事,少不得我低声下气求你了,省得连累别人受气,背地里骂我。” 说着,眼泪就流了下来,掀开被窝坐起来,一边挽头发,一边披衣裳。贾琏说:“你不用这样,是你哥哥不是人,我又没说你。况且我出去的时候,你身体又不好,我都起来了,他们还在睡觉。咱们家老辈子有这个规矩吗!你现在当好好先生,什么事都不管了。我说了一句你就起来,明天我要是嫌弃这些人,难道你都要替他们干活吗?真没意思!”
凤姐听了这些话,才止住眼泪,说:“天也不早了,我也该起来了。你要是能替他们家上上心,把事情办好,那就是你的情分了。再说了,这也不光是为我,太太知道了也会高兴的。” 贾琏说:“知道了,‘大萝卜还用屎浇’(意为事情显而易见,不必多此一举)。” 平儿说:“奶奶这么早起来干什么呀,平时奶奶不都是按时起床的嘛。爷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火气,冲我们撒气。何必呢,奶奶为爷也挣够了面子,哪件事不是奶奶冲在前面。不是我说,爷现成的好处也不知道享受了多少,这会儿替奶奶办了点事,又牵扯到这么多关系,就开始拿捏起来,也不怕人家寒心。况且这也不只是奶奶的事呀。我们起晚了,爷生气是应该的,反正我们是奴才。奶奶在跟前尽心尽力,都累成病号了,这是何苦呢。” 说着,平儿自己的眼圈也红了。
贾琏本来一肚子闷气,哪里受得了这一对娇妻美妾又犀利又柔情的话,便笑着说:“够了,算了吧。有她一个人说就够了,不用你帮忙。反正我是外人,说不定哪天我死了,你们就清净了。” 凤姐说:“你别这么说,谁知道谁会怎么样呢。说不定你不死我还先死了,早死早省心。” 说着,又哭了起来。平儿只好又劝了一番。这时天已经大亮,阳光照在窗户上。贾琏也不好再说什么,站起来出去了。
这边凤姐自己起床,正在梳洗,忽然王夫人那边的小丫头过来,说:“太太说了,问二奶奶今天去不去舅太爷那边?要是去,就叫二奶奶和宝二奶奶一起去。” 凤姐因为刚才和贾琏的一番话,已经心灰意冷,恨娘家不争气;再加上昨晚在园子里受了惊吓,实在没精神,便说:“你先回太太的话,我还有一两件事没办完,今天去不了。况且他们那边又不是什么要紧事。宝二奶奶要去就让她自己去吧。” 小丫头答应着,回去回复了,这里暂且不表。
且说凤姐梳好头,换了衣服,心想,虽然自己不去,也该带个信儿。再说了,宝钗还是新媳妇,出门自然要有人照应。于是见过王夫人,找了个借口,便来到宝玉房中。只见宝玉穿着衣服,歪在炕上,两只眼睛呆呆地看着宝钗梳头。凤姐站在门口,还是宝钗一回头看见了,连忙起身让座。宝玉也爬起来,凤姐这才笑嘻嘻地坐下。宝钗对麝月说:“你们看,二奶奶进来了也不吱一声。” 麝月笑着说:“二奶奶刚才进来的时候摆手,不让我们出声呢。”
凤姐对宝玉说:“你还不走,等什么呢。没见过这么大个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。人家自己梳头,你趴在旁边看什么?整天在一个屋里还看不够?也不怕丫头们笑话。” 说着,哧地一笑,还瞅着宝玉咂嘴。宝玉虽然有点不好意思,但也没太在意,倒是把宝钗臊得满脸通红,既不好当没听见,又不知道说什么好。只见袭人端过茶来,宝钗只好借着递烟来掩饰尴尬。凤姐笑着站起来接过烟,说:“二妹妹,你别管我们的事,快穿衣服吧。” 宝玉也在一旁找借口,一会儿找这个,一会儿弄那个。凤姐说:“你先去吧,哪有爷们等着奶奶们一起走的道理。” 宝玉说:“我只是觉得我这身衣服不太好,不如前年老太太给的那件雀金呢的好。” 凤姐故意逗他说:“你为什么不穿?” 宝玉说:“现在穿太早了。” 凤姐突然想起什么,后悔自己说错了话,幸亏宝钗和王家也是亲戚,只是在那些丫头们面前有点不好意思。
袭人接着说:“二奶奶还不知道呢,就算能穿,他也不穿了。” 凤姐问:“这是为什么?” 袭人道:“跟二奶奶说,我们这位爷的行事总是出人意料。那一年二舅太爷生日,老太太给了他这件衣裳,谁知那天就烧坏了。我妈病重,我不在家。那时候还有晴雯妹妹呢,听说她病着还给他补了一整夜,第二天老太太才没看出来。去年有一天上学天冷,我叫焙茗拿给他披上。谁知这位爷看到这件衣裳就想起晴雯了,说再也不穿了,让我给他收着,要收一辈子呢。” 凤姐没等袭人说完,就说:“你一提晴雯,真是可惜了,那孩子模样和手艺都好,就是嘴厉害点儿。偏偏太太不知道听了什么谣言,活生生地把她的小命给要了。还有一件事,有一天我看见厨房里柳家的女人的女儿,叫什么五儿,那丫头长得跟晴雯简直一模一样。我心里想把她叫进来,后来问她妈,她妈说很愿意。我想着宝二爷屋里的小红跟了我,我还没把她还回去呢,就想把五儿补进来。平儿说太太那天说了,凡是像晴雯那样的,都不许派到宝二爷屋里。我就把这事儿放下了。现在宝二爷也成家了,还怕什么呢,不如我把她叫进来。可不知道宝二爷愿不愿意?要是想着晴雯,看到这五儿就像看到晴雯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