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六回 受私贿老官翻案牍 寄闲情淑女解琴书(第2页)
薛蝌留下李祥在当地照料,自己一路赶回了家。见到薛姨妈后,他详细讲述了知县如何徇私偏袒,案件又是怎样审理判决的,最终判定为误伤。他还说,只要再给死者家属花些银子,肯定能赎罪,这样一来,事情也就算过去了。薛姨妈听后,暂时松了口气,说道:“我正盼着你回来,家里也得有人照应。贾府那边,本就该去道谢。况且周贵妃去世了,他们天天进宫,家里冷冷清清的。我本想着去姨太太那边帮忙照应,陪着说说话,可咱们家又没人能撑着。你回来得可真是时候。” 薛蝌问道:“我在外面就听说贾妃去世了,所以才赶忙赶回来。咱们家的元妃一直好好的,怎么突然就说死了呢?” 薛姨妈说:“去年元妃确实病过一场,后来也好了。这次又没听说她有什么病症。只是听说贾府里,前几天老太太身体不太舒服,一合上眼就看见元妃娘娘。大家都很担心,可打听下来,又没什么实际情况。大前天晚上,老太太亲口说‘怎么元妃一个人到我这儿来了?’大家都只当是老太太生病时胡思乱想的话,没当回事。老太太又说‘你们不信,元妃还跟我说荣华富贵容易消逝,得懂得退步抽身。’大家都说‘谁能想不到这些呢?这不过是上了年纪的人爱思前想后的心事罢了。’所以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。恰巧第二天一大早,贾府里就吵嚷着说娘娘病重,宣各位诰命夫人进宫请安。这一下,大家都惊疑不已,赶忙进宫。他们还没出来,咱们家里就听说周贵妃薨逝了。你想想,外头的传言,家里的猜疑,刚好凑在一块儿,是不是很奇怪!” 宝钗接着说:“不只是外头传言有误,就是咱们家里的人,一听见‘娘娘’两个字,也都慌了神,过后才弄明白。这两天,贾府里的那些丫头婆子来说,她们早知道去世的不是咱们家的娘娘。我说‘你们怎么能确定呢?’她们说‘前几年正月,外省来了个算命的,据说特别准。老太太让人把元妃的八字夹在丫头们的八字里,送出去让他推算。那算命的唯独说,正月初一生日的那位姑娘,只怕时辰不对,不然肯定是个贵人,只是也不会在这府里。老爷和大家商量,不管时辰对不对,就照着八字算。那先生就说,甲申年正月丙寅,这四个字里有伤官败财,只有申字里有正官禄马,这就意味着家里留不住,也不算太好。日子是乙卯,初春木旺,虽说有比肩,但谁能想到越比越好呢,就好比好木料,越经过雕琢,才能成为大器。唯独喜得时上有辛金为贵,巳中正官禄马独旺,这叫飞天禄马格。还说什么日禄归时,极为贵重,天月二德坐本命,将来能受椒房之宠。这位姑娘要是时辰准的话,必定是一位主子娘娘。这不是算准了嘛!我们还记得他说,可惜荣华不会长久,只怕遇到寅年卯月,那就又是比而又比,劫而又劫,就像好木头,要是雕琢得太过玲珑剔透,本质就不坚固了。可他们把这些话都忘了,只顾着瞎忙活。我也是刚想起来,就跟我们大奶奶说,今年根本就不是寅年卯月呀。” 宝钗还没说完,薛蝌着急地说:“先别管别人家的事儿了。既然有这么个神乎其神的算命先生,我琢磨着哥哥今年是不是犯了什么恶星,才遭了这么大的横祸。赶紧把他的八字给我,我拿去让那先生算算,看看有没有什么妨碍。” 宝钗说:“他是从外省来的,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京城。”
说完,大家就开始安排薛姨妈前往贾府。到了贾府,只有李纨和探春在家迎接。她们一见到薛姨妈,就赶忙问道:“大爷的事情怎么样了?” 薛姨妈回答:“等向上级申报后才能定案,看样子也不至于判死罪了。” 大家这才放下心来。探春接着说:“昨晚太太还念叨,上回家里有事,全靠姨太太照应,如今自己家有事,也不好开口麻烦您了,可心里就是不踏实。” 薛姨妈说:“我在家里也发愁。你大哥出了事,你二兄弟又出去办事了,家里就你姐姐一个人,能顶什么用呢?况且我们家媳妇又不太懂事,所以我脱不开身。现在那边知县正忙着筹备周贵妃的丧事,没时间了结案件,所以你二兄弟回来后,我才有机会过来看看。” 李纨说道:“姨太太要是能在这儿住几天就更好了。” 薛姨妈点点头说:“我也想在这边,跟你们姐妹们作伴,只是担心你宝妹妹一个人在家会冷清。” 惜春说:“姨妈要是惦记,为什么不把宝姐姐也一起请过来呢?” 薛姨妈笑着说:“那可不行。” 惜春又问:“为什么不行?她之前不也住在这里吗?” 李纨说:“你不懂,人家家里现在有事,怎么能来呢。” 惜春信以为真,便不再追问了。
正说着,贾母等人回来了。一见到薛姨妈,都顾不上寒暄问好,就急忙询问薛蟠的事情。薛姨妈详细地讲述了一遍。宝玉在旁边听到有关蒋玉菡的那段事儿,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发问,心里却在琢磨:“他既然回京城了,怎么不来找我呢?” 又看到宝钗也没来,不知道是什么缘故。他正呆呆地想着,恰好黛玉也来请安。宝玉心里稍微高兴了些,便把想念宝钗的念头抛到了脑后,和姐妹们一起在老太太那儿吃了晚饭。饭后大家各自散去,薛姨妈便在老太太的套间里将就住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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宝玉回到自己房间,换好衣服,突然想起蒋玉菡送给他的汗巾,就问袭人:“你还留着那一年没系过的那条红汗巾子吗?” 袭人回答:“我收着呢。问这个做什么?” 宝玉说:“我随便问问。” 袭人说:“你没听说吗,薛大爷就是因为结交了那些不三不四的人,才闹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。你还提这些干什么呢?有这闲工夫瞎操心,倒不如安安静静地读读书,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儿都抛到脑后。” 宝玉说:“我又没闹什么,就是偶然想起来,有就有,没有就算了,我就随便问一句,你们就这么多话。” 袭人笑着说:“不是我多嘴。一个人要是知书达理,就该积极向上才对。就算心爱的人来了,也得让人家瞧着欢喜、尊敬呀。” 被袭人这么一说,宝玉突然反应过来,说道:“哎呀,坏了!刚才在老太太那儿,人太多了,我都没跟林妹妹说上话。她也没理我,散场的时候她先走了,这会儿肯定在屋里。我得去看看,马上就回来。” 说完就往外走。袭人道:“你快点回来,都怪我起了个头,反倒勾起你的兴致了。”
宝玉也不回应,低着头径直往潇湘馆走去。只见黛玉靠在桌上看书。宝玉走到跟前,笑着说:“妹妹,你早就回来了呀。” 黛玉也笑着说:“你都不理我,我还在那儿干什么!” 宝玉一边笑着解释:“人太多了,大家都在说话,我插不上嘴,所以没跟你说话。” 一边瞧着黛玉看的那本书。书上的字他一个都不认识,有的像 “芍” 字,有的像 “茫” 字,还有一个 “大” 字旁边加个 “九” 字,再添上一勾,中间又有个 “五” 字,也有上头是 “五” 字 “六” 字,又添一个 “木” 字,底下还是一个 “五” 字,看着既奇怪又纳闷,便说:“妹妹,你最近学问又见长了呀,都开始看天书了。” 黛玉 “嗤” 的一声笑了,说道:“你还号称念书的人呢,连琴谱都没见过。” 宝玉问:“琴谱我怎么会不知道,可上头的字怎么一个都不认得呢。妹妹,你认得吗?” 黛玉说:“不认得我看它干什么?” 宝玉说:“我不信,从来没听你说过会抚琴。我们书房里挂着好几张琴,前年来了个清客先生,叫嵇好古,老爷还请他弹了一曲。他把琴取下来,说那些琴都不行,还说‘老先生要是有兴致,改天我带琴来请教。’估计我们老爷也不太懂,后来他就没来过了。怎么,你还藏着这本事呢?” 黛玉说:“我哪真会呀。前几天我身体稍微舒服点,在大书架上翻书,看到有一套琴谱,特别有意思,上头讲的琴理很透彻,手法也说得明白,真是古人用来静心养性的好东西。我在扬州的时候也听人讲过琴,还学过一点,只是后来不练了,也就荒废了。真应了那句话‘三日不弹,手生荆棘’。前几天看的这几篇琴谱没有曲文,只有琴曲的名字。我又到别处找了一本有曲文的来看着,才觉得有意思。可到底怎么才能弹好,实在太难了。书上说师旷鼓琴,能引来风雷龙凤;孔圣人还向师襄学琴,弹奏一曲就能知道这是文王所作;还有高山流水,得遇知音的故事。” 说到这儿,黛玉眼皮微微一动,慢慢低下头去。宝玉听得正入神,连忙说道:“好妹妹,你刚才说的可真有意思,只是我刚才看那些字都不认得,你教教我几个呗。” 黛玉说:“不用特意教,一说你就明白了。” 宝玉说:“我笨嘛,你就教教我那个‘大’字加一勾,中间一个‘五’字的。” 黛玉笑着说:“这个‘大’字和‘九’字,是用左手大拇指按在琴上的九徽处,这一勾加上‘五’字,是右手勾动五弦。这不是一个字,而是一个音,很容易的。还有吟、揉、绰、注、撞、走、飞、推等手法,这些是讲究弹奏技巧的。” 宝玉高兴得手舞足蹈,说道:“好妹妹,你既然这么懂琴理,我们干嘛不学着弹呢。” 黛玉说:“琴,是用来约束人的。古人制造琴,原本是为了修身养性,涵养人的性情,抑制人的放纵,去除人的奢侈。要是想抚琴,必须选择安静的房间、高雅的书斋,或者在高楼之上,树林山石之中,又或是山巅、水边。再遇到天地清朗平和的时候,风清月朗,焚上一炷香,静静地坐着,心无杂念,气血平和,这样才能与神灵相通,与道融合。所以古人说‘知音难遇’。要是没有知音,宁可独自对着清风明月、苍松怪石、野猿老鹤,弹奏一番,寄托自己的情趣,这样才不算辜负了这琴。还有一点,指法要好,取音也要好。要是真的想抚琴,首先得衣冠整齐,要么穿鹤氅,要么穿深衣,要像古人那样端庄得体,这才能配得上圣人之器。然后洗净双手,焚上香,这才在榻边坐下,把琴放在案几上,坐在第五徽的位置,正对着自己的胸口,双手再从容地抬起,这样才能心身端正。还要掌握好轻重缓急,收放自如,体态庄重才行。” 宝玉说:“我们就是学着玩玩,要是这么讲究,那可太难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