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五回 开夜宴异兆发悲音 赏中秋新词得佳谶(第2页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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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小七八个灯笼将四周照得十分明亮。尤氏看到两边狮子旁停放着四五辆大车,便知道这是来赌博的人乘坐的,于是对银蝶等人说:“你们看,坐车来的就有这么多,骑马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呢。马肯定都拴在马圈里,我们看不见。也不知道他们的爹娘挣了多少钱,让他们如此肆意玩乐。” 说着,就已经来到了厅上。
贾蓉的妻子带着家中的媳妇丫鬟们,都拿着蜡烛出来迎接。尤氏笑着说:“平日里我总想偷偷看看他们,一直没机会。今天倒巧了,就顺便从他们窗户跟前走过去瞧瞧。” 众媳妇答应着,提着灯笼在前引路,又有一个人先悄悄去通知服侍的小厮们,让他们不要大惊小怪。于是尤氏一行人轻手轻脚地来到窗下,只听到里面有人相互夸赞、嬉笑的声音不断,可也夹杂着不少抱怨、责骂的话语。
原来,贾珍近来因为居丧,不能随意游玩、放纵,也没法欣赏歌舞娱乐消遣。无聊到了极点,就想出了一个解闷的法子。白天以练习射箭为借口,邀请了各世家的子弟以及一些富贵亲友来比试射箭。他还说:“白白地胡乱射箭,终究没什么好处,不但技艺无法提高,还会把姿势弄丑了,必须定个惩罚规则,赌点东西,大家才有努力的心思。” 因此,在天香楼下的箭道里设了箭靶,大家都约定每天早饭后过来射靶。
贾珍不想出面组织,就让贾蓉来做东。来的这些人都是世袭的公子,家境富裕,又都正年轻,正是热衷于斗鸡走狗、寻花问柳的纨绔子弟。于是大家商定,每天轮流做晚饭的东道主,因为每天来射箭,不好意思只让贾蓉一人破费。就这样,天天杀猪宰羊,烹鹅杀鸭,场面热闹得如同临潼斗宝一般,每个人都想炫耀自家的好厨师和拿手菜肴。不到半个月,贾赦、贾政听说了这件事,不明就里,反而觉得这才是正事,认为既然文的方面耽误了,武事就应该好好练习,何况他们本就属于武将荫袭的家族。于是两处都让贾环、贾琮、宝玉、贾兰等四人,在饭后过来跟着贾珍练习射箭,之后才允许回去。
但贾珍的心思并不在射箭上,过了一两天,就逐渐以休息手臂、养精蓄锐为借口,晚上玩玩骨牌,赌个酒局什么的,后来赌注慢慢变成了钱财。到了现在三四月的时候,赌博的风气已经远远超过了射箭,大家公然玩起了纸牌、掷骰子,设局开场,彻夜赌博。家里的下人借此也都有了些额外收入,自然巴不得如此,所以赌博之风越来越盛,外面的人却对此一无所知。
最近,邢夫人的胞弟邢德全也特别喜欢赌博,所以也参与其中。还有薛蟠,他向来最爱送钱给人,遇到这种事自然十分高兴。这邢德全虽然是邢夫人的亲弟弟,但为人处世的方式却和她大不相同。邢德全只知道喝酒赌钱、寻欢作乐,花钱大手大脚,对人没有心眼,喜欢喝酒的人他就乐意结交,不喝酒的他就不去亲近,无论主仆上下,他都一视同仁,没有贵贱之分,因此大家都叫他 “傻大舅”。薛蟠则是早就出了名的 “呆大爷”。今天两人凑到一起,都喜欢玩 “抢新快” 这种爽快的赌博方式,于是又约了另外两家,在外间的炕上玩起了 “抢新快”。
另外还有几家在屋子中间的大桌子上玩公番。里间则有一些比较文雅的人,在玩骨牌、打天九。在这里服侍的小厮都是十五岁以下的孩子,成年男子是不能到这里来的,所以尤氏才能偷偷地到窗外偷看。其中有两个十六七岁、容貌清秀的小厮负责斟酒,打扮得十分精致。今天薛蟠输了一局,正没好气,幸好掷第二局时,算下来不但翻本还赢了,顿时来了兴致。贾珍说:“先停一停,吃点东西再接着玩。” 接着问另外两处的情况。里间打天九的人已经结算好账目,等着吃饭。玩公番的还没结束,不肯停下来吃饭。于是大家也顾不上一起,先摆下一大桌酒菜,贾珍陪着一部分人先吃,让贾蓉稍后陪另外一批人。
薛蟠兴致高昂,搂着一个小厮喝酒,又让人把酒拿去敬邢傻舅。邢傻舅输了钱,心情不佳,喝了两碗酒就有了醉意,埋怨那两个小厮只巴结赢家,不理会输家,于是骂道:“你们这些人,就知道趋炎附势。平日里大家天天在一起,谁的好处你们没沾过,只不过我这一会儿输了几两银子,你们就区别对待了。难道以后就再也不求着我们办事了!” 众人见他喝醉了,连忙说:“确实是这样,他们的做法太不应该了。” 接着喝令小厮:“快敬酒赔罪。” 两个小厮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,连忙都跪下敬酒,说道:“我们这种人,师父教的就是不论远近亲疏,只看谁当时有钱有势就去讨好;就算是活佛神仙,一旦没了钱势,也不许去理会。况且我们年纪小,又干这一行,求舅太爷您体谅我们,饶了我们这一回吧。” 说着,就举着酒杯,屈膝跪下。
邢大舅心里虽然已经消了气,但还故意装作生气不理他们。众人又劝道:“这孩子说的是实话。老舅您向来怜香惜玉,今天怎么反倒这样了呢?您要是不喝这酒,他们两个怎么敢起来。” 邢大舅实在忍不住了,才说道:“要不是大家说情,我才不理他们。” 说着,接过酒杯一饮而尽。接着又有人斟上一碗酒。邢大舅被酒勾起了往事,借着醉意说出了心里话,他拍着桌子对贾珍感叹道:“也难怪他们把钱看得那么重。多少出身世家的人,一提到‘钱势’二字,连骨肉亲情都不顾了。老外甥,昨天我和你那边的伯母闹别扭,你知道吗?” 贾珍说:“没听说过。” 邢大舅叹着气说:“就为了钱这混账东西。钱这东西,太厉害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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贾珍深知他和邢夫人关系不好,邢夫人总是嫌弃他,他心里有不少怨言,于是劝道:“老舅,您也太不节制了。要是您一直这么花钱,有多少钱也不够您花的。” 邢大舅说:“老外甥,你不了解我们邢家的情况。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还小,不懂世事。我们姊妹三个,只有你伯母年纪大些,先出了阁,家里的一份家私都被她把持着带到了贾家。如今二姐姐也出了阁,但她家日子过得很艰难,三姐姐还在家里,家里的一应开销都由这里的陪房王善保家的掌管。我就算来要钱,要的也不是你们贾府的钱,我们邢家的家私也够我花了。可无奈就是拿不到手,所以我有冤无处诉啊。” 贾珍见他酒后絮絮叨叨,担心被别人听见不好,连忙找话岔开。
外面的尤氏等人听得清清楚楚,她悄悄地对银蝶笑着说:“你听见了吗?这是北院里大太太的兄弟在抱怨她呢。亲兄弟都这么说,也难怪其他人了。” 正想再听下去的时候,玩公番的人也停下来要吃饭了。其中一个人问道:“刚才是谁得罪了老舅,我们没听清楚,快给我们讲讲,让我们评评理。” 邢德全见有人问,就把两个小厮不理会输家、只讨好赢家的事情说了一遍。一个年轻的纨绔子弟说:“这么说,确实该生气,怪不得舅太爷发火。我问问你们两个:舅太爷虽然输了钱,但也只是输了银子,又没输掉别的什么,你们怎么就不理他了呢?” 这话一出口,众人都大笑起来,连邢德全都笑得把饭喷了一地。尤氏在外面悄悄地啐了一口,骂道:“听听,这群没廉耻的家伙,才喝了点酒,就胡说八道起来了。再喝下去,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呢。” 说着,就进去卸妆休息了。到了四更天的时候,贾珍才散了局,到佩凤的房间去了。
第二天早上,就有人来禀报说西瓜、月饼都准备好了,只等分配送人。贾珍吩咐佩凤说:“你请你奶奶看着去送吧,我还有别的事。” 佩凤答应着去了,回来告诉了尤氏。尤氏只好一一安排人把东西送出去。不一会儿,佩凤又来说:“老爷问奶奶,今天出不出门?说咱们家正在守孝,明天十五不能过节,今天晚上倒是可以应个景,吃点西瓜、月饼,喝点酒。” 尤氏说:“我不太想出远门。那边珠大奶奶又病了,凤丫头也病倒了,我再不过去,就更没人照应了。况且也没时间,应什么景啊。” 佩凤说:“老爷说了,今天已经推辞了众人的邀约,要到十六才会出门,无论如何都要请奶奶去吃酒。” 尤氏笑着说:“请我,我可没钱回请。”
佩凤笑着走了,不一会儿又回来笑着说:“老爷说,连晚饭也请奶奶去吃,让奶奶好歹早点回来,还让我跟着奶奶一起去。” 尤氏说:“这样的话,早饭吃什么?快点吃了,我好早点走。” 佩凤说:“老爷说早饭在外面吃,请奶奶自己安排。” 尤氏问道:“今天外面都有谁?” 佩凤说:“听说外面有两个从南京新来的人,不知道具体是谁。” 说话间,贾蓉的妻子梳妆好了来见尤氏。过了一会儿,饭摆好了,尤氏在上座,贾蓉的妻子在下座陪着,婆媳二人吃完了饭。尤氏换了衣服,又回到荣府,到晚上才回去。
果然,贾珍让人煮了一口猪,烤了一只羊,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肴和数不清的果品,在会芳园的丛绿堂中,孔雀屏风展开,芙蓉褥子铺设好,带着妻子姬妾,先吃饭后饮酒,开怀畅饮,赏月作乐。到了一更天的时候,真是风清月朗,天地间如同洒满了银辉。贾珍想要行酒令,尤氏就让佩凤等四个人也都入席,在下面依次坐下,猜枚划拳,喝了一会儿酒。贾珍有了几分醉意,兴致越发高涨,让人取来一竿紫竹箫,让佩凤吹箫,文花唱歌。文花嗓音清脆,歌声婉转,让人听得如痴如醉。唱完之后又继续行令。
到了将近三更的时候,贾珍已经有了八分醉意。大家正添衣喝茶,换杯再饮的时候,忽然听到那边墙下传来一阵长叹声。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,顿时都吓得心惊胆战。贾珍连忙大声喝问:“谁在那里?” 连问了几声,都没有人回应。尤氏说:“说不定是墙外边家里的人。” 贾珍说:“胡说。这墙四周都没有下人的房子,况且那边又紧挨着祠堂,怎么会有人。” 话还没说完,只听到一阵风声,似乎有什么东西翻过墙去了。恍惚间还听到祠堂内有门扇开合的声音。只觉得阴气森森,比刚才更加寒冷,月色也变得惨淡,不像之前那么明亮了。众人都吓得毛发直立。贾珍的酒已经吓醒了一半,只是比别人稍微镇定一些,心里也十分害怕,顿时没了兴致。勉强又坐了一会儿,就回房休息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