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典白话合集清风随竹影

第六十三回 寿怡红群芳开夜宴 死金丹独艳理亲丧(第3页)

 贾府两宅都有先人当年俘获的囚犯,赐为奴隶,只是让他们饲养马匹,都没什么大用处。湘云向来性格豪爽,喜欢玩耍,她最喜欢扮成武将的样子,常常自己束上銮带,穿上折袖衣服。最近看到宝玉把芳官扮成男子,她就把葵官也扮成了小子。葵官平时就常把头发剃短,这样方便化妆,手脚又灵活,打扮起来也省事。李纨、探春见了也很喜欢,就把宝琴的荳官也打扮成一个小童,头上梳着两个丫髻,穿着短袄红鞋,只差在脸上涂些油彩,就俨然是戏里的一个琴童了。湘云把葵官改了名,叫 “大英”。因为葵官姓韦,就叫她韦大英,这样才符合自己的心意,暗合 “惟大英雄能本色” 这句话,何必涂脂抹粉才像男子。荳官身材矮小,年纪又小,还特别机灵,所以叫荳官。园子里的人有的叫他 “阿荳”,有的叫他 “炒豆子”。宝琴反倒觉得琴童书童这些名字太普通了,还是 “荳” 字别致,就把他改名叫 “荳童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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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因为饭后平儿设宴请客,说红香圃太热,就在榆荫堂摆了几桌新酒好菜。正好尤氏带着佩凤、偕鸳两个妾过来游玩。这两个妾也是年轻娇憨的女子,不常来这里,如今进了园子,又遇见湘云、香菱、芳官、蕊官这些女子,正所谓 “方以类聚,物以群分”,只见她们有说有笑,根本不管尤氏在哪里,只让丫鬟们去伺候,自己则和众人一起游玩。不一会儿到了怡红院,忽然听到宝玉叫 “耶律雄奴”,佩凤、偕鸳、香菱三个人笑得前仰后合,问是什么意思,大家也跟着学叫这个名字,有的人叫错了音韵,有的人忘了字眼,甚至有人叫成了 “野驴子”,引得园子里听到的人都笑得不行。宝玉见大家都在取笑,怕芳官被捉弄,赶忙又说:“海西有个福朗思牙国,听说有一种金星玻璃宝石,他们本国的番语把金星玻璃叫做‘温都里纳’。现在把你比作它,改名叫‘温都里纳’好不好?” 芳官听了更高兴,说:“就这么着吧。” 因此又有了这个名字。众人觉得拗口,就又改成汉语名字,叫 “玻璃”。

 闲话少叙,且说当下众人都在榆荫堂借着喝酒的由头,尽情玩耍,让女先儿击鼓。平儿采了一枝芍药,大家约好二十来人玩传花的游戏,热闹了一阵。这时有人来报告说:“甄家有两个女人送东西来了。” 探春、李纨、尤氏三人便去议事厅相见,这里的众人就出来散散心。佩凤、偕鸳两人去打秋千玩,宝玉便说:“你们两个上去,我来推。” 佩凤吓得连忙说:“算了吧,别给我们捣乱,倒是叫‘野驴子’来推还差不多。” 宝玉赶忙笑着说:“好姐姐们,别玩了,别让人跟着你们学骂他。” 偕鸳又说:“笑得都没力气了,还怎么打秋千啊。掉下来摔出你的……” 佩凤赶忙追着她打。

 正玩得开心,忽然东府里几个人慌慌张张地跑来说:“老爷去世了。” 众人听了,吓了一大跳,连忙都说:“好好的,也没生病,怎么就突然没了呢?” 家里的下人说:“老爷天天修炼,肯定是功行圆满,升仙去了。” 尤氏一听这话,又见贾珍父子和贾琏等人都不在家,一时间竟没有个贴心的男人可以依靠,不免慌乱起来。她只得赶忙卸了妆饰,让人先到玄真观把所有的道士都锁起来,等大爷回来审问。一面急忙坐车,带着赖升等一干老家人媳妇出城。又请太医来看看到底是什么病。大夫们见人已经死了,根本没法诊脉,他们向来知道贾敬练气的方法荒诞不实,再加上他参星礼斗、守庚申、服灵砂,胡作非为,过于劳神费力,反而因此伤了性命。如今虽然死了,但肚子坚硬如铁,面皮嘴唇烧得紫绛干裂。于是就向尤氏回禀说:“是因为信奉道教,吞金服砂,身体燥热膨胀而死。” 众道士惊慌地解释说:“原本是老爷用秘法新制的丹砂吃坏了事,我们也曾劝过‘功行还没到,不能服用’,没想到老爷在今晚守庚申的时候,悄悄服了下去,就升仙了。这恐怕是因为他虔诚修行,得道了,已经脱离苦海,摆脱了肉体凡胎,自己去了。”

 尤氏根本不听道士们的解释,只下令把他们锁起来,等贾珍回来再处置,同时派人快马加鞭去报信。她看着这里地方狭窄,不适合停放尸体,况且横竖也进不了城,便赶忙让人把贾敬的遗体妥善装裹好,用软轿抬到铁槛寺停放。她掐指一算,最快也得半个月的时间,贾珍才能回来。如今天气炎热,实在等不了,于是她便自己做主,让天文生选了个日子入殓。寿木是早年就备好寄存在这座庙里的,倒也方便。三天后就开始办理丧事,家里人都穿上了孝服。同时,还请了和尚道士做起了道场,等着贾珍回来。

 荣府里,王熙凤脱不开身,李纨要照顾姐妹们,宝玉又不懂这些事,只好把外面的事务暂时托付给几个家中二等管事的人。贾、贾珖、贾珩、贾璎、贾菖、贾菱等人各自承担起相应的职责。尤氏因为不能回家,就把她的继母接来宁国府看家。她继母放心不下,便把两个还未出嫁的小女儿也带了过来,一起生活才安心。

 再说贾珍听到父亲去世的消息,立刻告假。礼部因为贾珍和贾蓉都是有官职在身的人,而且当今皇上极为重视孝道,礼部不敢擅自做主,便写了奏章请旨。原来皇上极其仁慈孝顺,又格外尊崇功臣的后代,一看奏章,便下诏询问贾敬担任什么官职。礼部代为启奏:“贾敬是进士出身,祖上的官职已经荫封给他的儿子贾珍。贾敬因年事已高,疾病缠身,常年在都城外的玄真观修身养性。如今因病在道观中去世,他的儿子贾珍、孙子贾蓉,现在因为国丧跟随圣驾在此,所以请求告假回去料理丧事。” 皇上听了,连忙下了一道格外开恩的旨意:“贾敬虽然身为平民,对国家没有什么功劳,但念及他祖父的功绩,追赐他五品官职。让他的子孙扶着灵柩从北下之门进入都城,送到他的私宅中殡殓。除了允许他的子孙守完丧礼后扶柩回原籍外,还命令光禄寺按照惯例赐祭。朝中自王公以下官员,都准许前去祭吊。钦此。” 这道旨意一下,不仅贾府的人感恩谢恩,连朝中所有大臣都高呼万岁,纷纷称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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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贾珍父子连夜骑马赶回,半路上又遇到贾、贾珖二人带着家丁快马赶来。他们看见贾珍,一齐翻身下马请安。贾珍急忙问:“怎么回事?” 贾回答说:“嫂子担心哥哥和侄儿回来的路上,老太太无人照应,让我们两个来护送老太太。” 贾珍听了,称赞不已,又问家里的事情是如何料理的。贾等人便把如何抓住道士、如何把尸体挪到家族寺庙,以及因为怕家里没人,把亲家母和两个姨娘接到上房居住等事情一一说了。贾蓉这时也下了马,听说两个姨娘来了,便和贾珍相视一笑。贾珍连说了几声 “妥当”,便挥鞭赶路,也不投宿客栈,连夜换马疾驰。一天后到了都城门口,先直奔铁槛寺。那时已是四更天,值夜的人得知消息,赶忙叫醒众人。贾珍下了马,和贾蓉放声大哭,从大门外就跪着爬了进去,一直爬到棺材前,磕头碰地,痛哭流涕,一直哭到天亮,喉咙都哭哑了才停下来。尤氏等人都过来见过礼。贾珍父子赶忙按照礼仪换上丧服,在棺材前伏地痛哭。无奈因为要料理丧事,实在不能只顾悲伤,少不得收起一些悲痛,强打精神指挥众人。贾珍把皇上的恩旨详细地说给众亲友听。一面先打发贾蓉回家料理停灵的事情。

 贾蓉一听,如获大赦,赶忙先骑马飞奔回家。一到家,就忙着指挥人在前厅收起桌椅,卸下槅扇,挂上孝幔子,在门前搭建鼓手棚和牌楼等。又急忙进内室来看望外祖母和两个姨娘。原来尤老安人年纪大了,爱睡觉,常常歪在那里。他的二姨娘和三姨娘正在和丫头们做针线活,看见贾蓉来了,都埋怨他这个时候来添乱。贾蓉却嬉皮笑脸地望着他二姨娘说:“二姨娘,你又来了,我们父亲正念叨你呢。” 尤二姐听了,脸一下子红了,骂道:“蓉小子,我过几天不骂你几句,你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。越发没个规矩了。亏你还是大家公子,天天念书学礼,现在连小家子的孩子都不如。” 说着,顺手拿起一个熨斗,作势要朝贾蓉头上打去,吓得贾蓉抱着头躲到她怀里求饶。尤三姐便上来要撕贾蓉的嘴,还说:“等姐姐回来,咱们告诉她。” 贾蓉连忙笑着跪在炕上求饶,她们两个又笑了起来。贾蓉又和二姨娘抢砂仁吃,尤二姐嚼了一嘴砂仁渣子,吐了贾蓉一脸。

 丫头们实在看不下去,都笑着说:“你现在还在服丧呢,老太太才刚睡了觉。她们两个虽说年纪小,但到底是你姨娘家的人,你眼里太没长辈了。回头告诉老爷,有你好受的。” 贾蓉这才放开他姨娘,转而抱着丫头们亲嘴,说:“我的心肝,你说得对,咱们逗逗她们。” 丫头们赶忙推开他,又气又恨地骂道:“短命鬼,你自己有老婆丫头,偏来和我们闹。知道的人说你是在玩,不知道的人,再碰上那些心思不正、爱多管闲事、嚼舌根的人,嚷嚷得那边府里谁不知道,背地里还不得说咱们这边乱七八糟的。” 贾蓉笑着说:“咱们各家管各家的事,都忙得过来。从古至今,汉朝和唐朝,人们还说‘脏唐臭汉’呢,何况咱们这种人家。谁家没点风流事,别逼我把话说出来。就说那边大老爷那么厉害,琏叔还和那小姨娘不清不楚的。凤姑娘那么刚强,瑞叔还打她的主意。哪一件能瞒得过我!”

 贾蓉正信口胡诌的时候,只见他老娘醒了,他赶忙上前请安问好,又说:“难为老祖宗操心,也难为两位姨娘受委屈了,我们爷儿们感激不尽。等事情办完了,我们全家老小一定登门磕头致谢。” 尤老安人点点头说:“我的儿,还是你们会说话。亲戚之间本就该这样。” 又问:“你父亲怎么样?什么时候得到消息赶回来的?” 贾蓉笑着说:“刚赶到,先打发我来看看您老人家。求您老人家好歹等事情办完了再走。” 说着,又朝他二姨娘挤挤眼,尤二姐便悄悄咬牙,笑着骂道:“你这爱嚼舌头的猴崽子,留下我们给你爹当老婆不成!” 贾蓉又和他老娘开玩笑说:“放心吧,我父亲每天都为两位姨娘操心,想给她们找两个又有根基、又富贵、又年轻、又俊俏的姨父,好把二位姨娘嫁出去。这几年一直没挑到合适的,碰巧前几天在路上才看准了一个。” 尤老安人信以为真,急忙问是哪家的。尤二姐和尤三姐停下手中的活计,一边笑,一边追着贾蓉打,说:“妈,别信他这胡说八道的。” 连丫头们都说:“老天爷有眼,小心遭雷劈!” 这时,有人进来回话:“事情都办完了,请哥儿出去看看,好回去向老爷回话。” 贾蓉这才笑嘻嘻地出去了。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