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五回 辱亲女愚妾争闲气 欺幼主刁奴蓄险心(第2页)
赵姨娘没别的话来反驳,便说:“太太疼你,你就该多照顾照顾我们。你只顾讨太太的欢心,就把我们给忘了。” 探春说:“我怎么忘了?叫我怎么照顾?这也得看你们自己,哪个主子不疼出力又得力的人?又有哪个好人是靠别人照顾的?” 李纨在一旁赶忙劝说:“姨娘别生气。也别怪姑娘,她心里是想照顾,只是嘴上不好说出来。” 探春连忙说:“大嫂子你也糊涂了。我照顾谁?哪有姑娘家照顾奴才的?他们的好坏,你们应该清楚,跟我有什么关系。” 赵姨娘气得问道:“谁让你照顾别人去了?你不当家我也不来问你。你现在说话就得算数。如今你舅舅死了,你多给个二三十两银子,难道太太还会不依你?明明太太是个好太太,都是你们尖酸刻薄,可惜太太的恩情都没处使。姑娘你放心,这也用不着你的银子。等你将来出了嫁,我还指望你额外照顾赵家呢。可你现在羽毛还没长全,就忘了根本,只知道往高枝儿上飞了!”
探春还没听完,就气得脸色发白,哽咽着一边哭一边问:“谁是我舅舅?我舅舅去年刚升了九省检点,哪里又冒出一个舅舅来?我向来都是按理尊敬长辈,这下可好,倒敬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亲戚来了。既然这么说,环儿出去的时候,赵国基为什么要站起来,还要跟着他去上学?为什么不拿出舅舅的架子来?何必呢,谁不知道我是姨娘生的,隔两三个月就要找个由头来大闹一场,生怕别人不知道,故意要显摆显摆。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给谁没脸?幸亏我还明白事理,但凡糊涂不懂事的,早就急了。” 李纨急得只是一个劲儿地劝,赵姨娘却还在不停地唠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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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说着,忽然听到有人喊道:“二奶奶打发平姑娘来传话了。” 赵姨娘一听,这才闭上了嘴。只见平儿走进来,赵姨娘赶忙陪着笑脸让座,又急忙问道:“你家奶奶好些了吗?我正打算去探望,可一直抽不出空来。” 李纨见平儿进来,便问她来做什么。平儿笑着说:“奶奶说,赵姨奶奶的兄弟去世了,担心奶奶和姑娘不清楚以前的惯例,如果按照常例,只能给二十两银子。如今请姑娘定夺,要是想再多给些,也可以。” 探春早已擦干了眼泪,连忙说道:“又好好的多给什么呀?谁又是怀胎二十四个月才生下来的?不然难道是那种在战场上出兵放马,背着主子死里逃生的人不成?你家主子可真会算计,让我开这个先例,她做好人,拿太太不心疼的钱去做人情。你回去告诉她,我可不敢随意增减,胡乱出主意。她要添钱施恩,等她身体好了出来,爱怎么添就怎么添。” 平儿刚进来时,心里就明白了大半,如今听了探春这番话,更是领会了其中的意思,见探春满脸怒容,便不敢再像往日那般嬉笑,只是垂手站在一旁,默默地伺候着。
这时,宝钗也从上房过来了,探春等人赶忙起身让座。还没等开口说话,又有一个媳妇进来回事情。因为探春刚刚哭过,立刻有三四个小丫鬟捧着沐盆、巾帕、靶镜等物走了过来。此时探春正盘膝坐在矮板榻上,捧沐盆的丫鬟走到跟前,便双膝跪地,高高地捧着沐盆;另外两个小丫鬟也在旁边屈膝,捧着巾帕和放着脂粉的靶镜。平儿见待书不在这儿,便赶忙上前,帮探春挽起袖子、摘下镯子,又接过一条大手巾,把探春面前的衣襟遮挡起来。探春这才伸手到面盆里洗漱。那个媳妇便回禀道:“回奶奶和姑娘,家学里要支取环爷和兰哥儿一年的公费。” 平儿抢先说道:“你着什么急呀!你睁大眼睛看看,姑娘正在洗脸,你不出去伺候着,反倒先来说话。在二奶奶跟前,你也这么没眼力见儿吗?姑娘虽然宽厚,我要是回了二奶奶,就说你们眼里根本没有姑娘,到时候你们吃了亏,可别怨我。” 吓得那个媳妇连忙陪着笑脸说:“我粗心了。” 一边说着,一边急忙退了出去。
探春一边匀着脸,一边冷冷地对平儿笑道:“你来得晚了一步,还有更可笑的呢:连吴姐姐这么个办了多年事的人,都不查清楚就来糊弄我们。幸亏我们问她,她竟然还厚着脸皮说忘了。我说她回你主子话的时候,也能忘了再去找吗?我看你家主子未必有耐性等她去找。” 平儿赶忙笑着说:“她要是敢有这一次,保准腿上的筋都得折两根。姑娘别信她们的。她们这是看大奶奶菩萨心肠,姑娘你又是个腼腆的小姐,所以才偷懒来糊弄人。” 说着,又朝着门外说道:“你们就只管撒野吧,等奶奶身体大安了,咱们再算账。” 门外的众媳妇们都笑着说:“姑娘,您是个最明白事理的人,俗话说‘一人作罪一人当’,我们可不敢蒙骗小姐。如今小姐是贵客,要是真惹恼了您,我们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。”
平儿冷笑着说:“你们明白就好。” 又陪着笑对探春说:“姑娘知道二奶奶本来事情就多,哪里能顾得过来这些,难免会有疏忽。俗话说‘旁观者清’,这几年姑娘冷眼旁观,要是有该添该减的地方,二奶奶没做到,姑娘您就直接添减,这第一对太太的事有好处,第二也不辜负姑娘对我们奶奶的情义。”
话还没说完,宝钗和李纨都笑着说:“好丫头,怪不得凤丫头这么偏爱你!本来没什么可添可减的事,如今听你这么一说,倒要找出两件来琢磨琢磨,不能辜负你这番话。” 探春笑着说:“我正一肚子气,没人给我消消气,正想拿她奶奶出气呢,偏巧她撞上来,说了这些话,倒让我没了主意。”
一边说着,一边把刚才那个媳妇叫进来,问道:“环爷和兰哥儿家学里这一年的银子,是用来做什么的?” 那媳妇便回答说:“一年里在学里吃点心,或者买纸笔,每位有八两银子的费用。” 探春说:“凡是爷们的费用,都是各屋里领了月钱的。环哥的是姨娘领二两,宝玉的是老太太屋里袭人领二两,兰哥儿的是大奶奶屋里领。怎么学里每人又多这八两?原来上学是为了这八两银子啊!从今天起,把这一项取消了。平儿,回去告诉你奶奶,就说是我的话,务必把这一条免了。” 平儿笑着说:“早就该免了。去年奶奶原本就说要免,因为年下太忙,就给忘了。” 那个媳妇只得答应着出去了。这时,大观园中的媳妇捧着饭盒来了。
待书和素云早已抬过一张小饭桌,平儿也忙着上菜。探春笑着说:“你说完话就去忙你的吧,在这儿瞎忙什么。” 平儿笑着说:“我本来也没什么事。二奶奶打发我来,一来是传话,二来怕这里人手不够,原是让我帮着妹妹们伺候奶奶和姑娘的。” 探春问道:“宝姑娘的饭怎么不端过来一起吃?” 丫鬟们听了,连忙跑到檐外,让媳妇去传话:“宝姑娘如今在厅上一起吃,让他们把饭送到这里来。” 探春听了,便高声说道:“你们别瞎指挥人!那些都是办大事的管家娘子,你们指使她们要饭要茶的,一点分寸都没有!平儿在这儿站着,你们叫她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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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儿连忙答应了一声,走了出去。那些媳妇们都急忙悄悄地拉住她,笑着说:“哪能用姑娘去叫啊,我们已经派人去叫了。” 一边说着,一边用手帕掸了掸石矶,说:“姑娘站了半天,累了吧,在这太阳影里先歇一歇。” 平儿便坐了下来。又有茶房里的两个婆子拿了个坐褥铺上,说:“石头凉,这坐褥可干净了,姑娘将就着坐一会儿吧。” 平儿赶忙陪着笑说:“多谢。” 一个婆子又捧了一碗精致的新茶过来,也悄悄地笑着说:“这不是我们平常喝的茶,原本是伺候姑娘们的,姑娘先润润口吧。”
平儿连忙欠身接过,指着众媳妇悄悄地说:“你们闹得太不像话了。她是个姑娘家,不肯发脾气动怒,这是她有涵养,你们就敢轻视欺负她。要是真惹得她大发雷霆,不过说她性子急,可你们马上就得吃不了兜着走。她要是撒个娇,太太都得让她几分,二奶奶也不敢怎么样。你们就这么大胆小看她,简直就是鸡蛋碰石头。” 众人都连忙说:“我们哪敢大胆啊,都是赵姨奶奶闹的。”
平儿也悄悄地说:“算了吧,好奶奶们。‘墙倒众人推’,那赵姨奶奶本来就有点糊涂不靠谱,一有了事都赖她。你们平日里眼里没人,心眼又多,我这几年难道还不了解?二奶奶要是稍微差一点,早就被你们这些奶奶们整倒了。就算这样,你们一有空儿,还要刁难她,好几次都没让她落下好名声。” 众人都说:“我们哪敢啊!” 平儿说:“她厉害,你们都怕她,可只有我知道,她心里其实也不是不怕你们。前儿我们还说到这儿,她办事总不能顺顺当当的,肯定得生几场气。那三姑娘虽说只是个姑娘,你们可都小瞧她了。二奶奶在这些大姑子小姑子里头,也就只忌惮她五分。你们这会儿倒不把她放在眼里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