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二回 俏平儿情掩虾须镯 勇晴雯病补雀金裘(第3页)
这边晴雯吃了药,病情还是没有好转,急得大骂大夫,说:“就知道骗钱,一剂好药都不给人吃。” 麝月笑着劝她说:“你太心急了,俗话说:‘病来如山倒,病去如抽丝。’又不是太上老君的仙丹,哪有那么灵的药!你安心静养几天,自然就好了。你越急,病好得越慢。” 晴雯又骂小丫头们:“都跑到哪儿去了!看我病了,都大胆地跑没影了。等我明天好了,一个一个地收拾你们!” 吓得小丫头篆儿赶忙进来问:“姑娘有什么吩咐?” 晴雯说:“其他人都死光了,就剩你了?”
正说着,只见坠儿也悄悄地进来了。晴雯说:“你看看这小丫头,不叫她还不来呢。这里又要发月钱了,又要分果子了,你就该跑在前面了。你过来点儿,我又不是老虎,还能吃了你!” 坠儿只好慢慢地走上前。晴雯趁其不备,猛地欠起身一把抓住她的手,从枕边拿起一丈青,往她手上乱戳,嘴里骂道:“要这手爪子有什么用?不会拿针,不会拿线,就会偷东西吃。眼皮子浅,手脚又不干净,丢人现眼的,还不如戳烂了!” 坠儿疼得又哭又叫。麝月赶忙拉开坠儿,让晴雯躺下,笑着说:“刚出了汗,又折腾。等你病好了,想打多少下不行?这会儿闹什么!” 晴雯便让人把宋嬷嬷叫进来,说道:“宝二爷刚跟我说,让我告诉你们,坠儿太懒了,宝二爷当面使唤她,她还顶嘴不动弹,就连袭人使唤她,她还在背后骂。今天务必把她打发走,明天宝二爷会亲自回禀太太。” 宋嬷嬷听了,心里就知道镯子的事情败露了,便笑着说:“话虽如此,也得等花姑娘回来知道了,再打发她吧。” 晴雯说:“宝二爷今天千叮咛万嘱咐的,什么‘花姑娘’‘草姑娘’的,我们心里有数。你就按我说的,赶紧叫她家的人来把她领走。” 麝月说:“这样也好,早走晚走都是走,早点带走,也能早一天清净。”
宋嬷嬷听了,只好出去叫坠儿的母亲来。收拾好坠儿的东西后,又来见晴雯等人,说道:“姑娘们这是怎么了,我这侄女儿要是不好,你们教导她就是了,怎么能撵出去呢?好歹也给我们留点儿面子。” 晴雯说:“你这话等宝玉来了问他,跟我们没关系。” 坠儿的母亲冷笑着说:“我哪有胆子问他去!他哪件事不是听姑娘们的安排?他就算同意了,姑娘们不同意,也没用。就比如说刚才说话,虽然是背地里,姑娘你就直接叫他的名字。姑娘们这么叫行,我们这么叫可就成了没规矩的人了。”
晴雯听了,更是急得满脸通红,说道:“我叫了他名字又怎样,你去老太太跟前告我,说我撒野,把我也撵出去好了。” 麝月赶忙说道:“嫂子,你先带着人出去,有话以后再说。这地方哪能由着你大声叫嚷、讲究这些礼数?你见过谁跟我们讲过这些礼数?别说嫂子你,就是赖奶奶、林大娘,也得让着我们几分。说起叫名字,从宝玉小时候到现在,都是老太太吩咐的。你们也知道,怕他不好养活,特意把他的小名写下来,到处贴着,让万人去叫,就盼着能好养活。连挑水的、挑粪的、叫花子都能叫,何况我们呢!就说昨天林大娘叫了一声‘爷’,老太太还说她呢,这是其一。其二,我们经常要回老太太的话,不叫名字怎么回话,难道都称‘爷’?哪一天我们不念上二百遍‘宝玉’这两个字,偏偏嫂子你来挑这个理!哪天嫂子有空,到老太太、太太跟前,听听我们当面叫他,就知道了。嫂子你本来也没在老太太、太太跟前办过什么重要差事,成天只在三门外头忙活,怪不得不了解我们里头的规矩。这里不是嫂子能久留的地方,再待一会儿,不用我们开口,就有人来问你了。有什么要分辩的话,先带着坠儿走,你回去告诉林大娘,让她来找二爷说话。家里上千口人,你也来、我也来,我们认人问姓都忙不过来呢!” 说完,就叫小丫头:“拿擦地的布来擦地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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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媳妇听了,无话可说,也不敢久留,只好气呼呼地带着坠儿走了。宋妈妈赶忙说:“难怪你这当嫂子的不懂规矩,你女儿在这屋里这么久,临走的时候,也该给姑娘们磕个头。没有别的谢礼 —— 就算有,她们也不稀罕 —— 不过磕个头,表表心意。怎么能说走就走呢?” 坠儿听了,只好转身进来,给晴雯和麝月磕了两个头,又去找秋纹等人。可她们都不理会坠儿。那媳妇唉声叹气,不敢多说什么,满心怨恨地离开了。
晴雯刚才又受了风、生了气,反而感觉更不舒服了,折腾到掌灯时分,才稍微安静了些。这时,只见宝玉回来了,一进门就唉声叹气、直跺脚。麝月连忙问怎么回事,宝玉说:“今天老太太高高兴兴地给了我这件褂子,谁知道不小心后襟烧了一块,幸好天晚了,老太太、太太都没注意。” 一边说,一边把褂子脱下来。麝月一看,果然有个指头肚大小的烧洞,说:“肯定是手炉里的火星迸上去了。这没什么大不了的,赶紧让人悄悄地拿出去,找个手艺好的织补匠人补上就行。” 说完,就用包袱把褂子包好,交给一个婆子送出去,还嘱咐说:“明天天亮前就得拿回来,千万别让老太太、太太知道。”
婆子去了好一会儿,还是把褂子拿了回来,说:“不只是手艺好的织补匠人,就连裁缝、绣匠,还有做女工的,问了个遍,都不认识这是什么料子,都不敢接这活儿。” 麝月说:“这可怎么办呢!明天不穿算了。” 宝玉说:“明天是正日子,老太太、太太说了,还让穿这个去呢。偏偏头一天就烧了,多扫兴啊。” 晴雯听了半天,忍不住翻身说道:“拿来我看看吧。没福气穿就算了,这会儿又着急。” 宝玉笑着说:“这话倒也在理。” 说着,就把褂子递给晴雯,又把灯移过来,让她仔细看。晴雯说:“这是用孔雀金线织的,现在咱们也用孔雀金线,像界线那样密密地织补,说不定能混过去。” 麝月笑着说:“孔雀线倒是现成的,可这里除了你,还有谁会界线这手艺?” 晴雯说:“没办法,我拼了命试试吧。” 宝玉赶忙说:“这怎么行!你才好点,哪能干活呢。”
晴雯说:“不用你这么婆婆妈妈的,我心里有数。” 一边说,一边坐起来,挽了挽头发,披上衣服。她只觉得头重脚轻,满眼金星直冒,实在有些支撑不住。可要是不做,又怕宝玉着急,只能咬着牙,狠命坚持。她让麝月帮忙拈线。晴雯先拿一根孔雀金线比了比,笑着说:“这颜色虽然不太像,不过补上应该也不太明显。” 宝玉说:“这样就很好了,上哪儿再去找俄罗斯的裁缝呢。” 晴雯先把褂子的里子拆开,用一个茶杯口大小的竹弓,牢牢地钉在背面,再用金刀把破口的四边刮得松散,然后用针穿了两条线,分出经纬,像界线那样,先织出底子,再按照衣服原来的纹路来回织补。织补几针,就停下来看看,再织补几针,又仔细端详一番。无奈她头晕眼花,气喘吁吁,身体虚弱,补不上三五针,就得趴在枕头上歇一会儿。
宝玉在一旁,一会儿问:“喝点热水不?” 一会儿又说:“歇一歇吧。” 一会儿又拿一件灰鼠斗篷给她披在背上,一会儿又让人拿个拐枕给她靠着。把晴雯急得央求道:“小祖宗!你赶紧睡吧。再熬上半夜,明天眼睛熬坏了,可怎么办!” 宝玉见她着急,只好胡乱躺下,可还是睡不着。
不一会儿,只听自鸣钟敲了四下,晴雯终于补完了;又用小牙刷慢慢地把绒毛剔出来。麝月说:“这下很好了,不仔细看,根本看不出来。” 宝玉赶忙拿过来瞧,说道:“真的一模一样。” 晴雯已经咳嗽了好几阵,好不容易补完,说了一句:“补是补上了,可到底还是不像,我也实在没力气了!” 哎呀了一声,便不由自主地倒下了。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