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典白话合集清风随竹影

第十六回 杨志押送金银担 吴用智取生辰纲(第2页)

 玉屏四周环绕着朱红色的栏杆,一群群游鱼在萍藻间嬉戏。

 八尺长的竹席如同白虾须一般,头下枕着一枚红玛瑙。

 六龙惧怕炎热不敢前行,海水仿佛要将蓬莱岛煮沸。

 公子还嫌扇子风力微弱,而行人却在这滚滚红尘的道路上奔波。

 这八句诗专门描写炎天暑月的景象,那些公子王孙在凉亭、水阁中,浸着浮瓜沉李,调冰雪藕避暑,尚且还嫌热。他们哪里知道,这些行人为了一点微薄的名利,又没有枷锁束缚,在三伏天里只能在路途上行走。如今杨志这一行人,为了赶在六月十五日生辰前到达,只能在路途上赶路。自从离开北京后的五七天里,他们都是五更天起床,趁着早晨凉快赶路,中午炎热时就休息。五七天后,人烟渐渐稀少,行人也越来越少,一站站都是山路。杨志却要求辰时出发,申时就休息。那十一个厢禁军,担子又重,没有一个是轻的,天气又热,实在走不动了,一看到树林就想进去休息。杨志不停地催促他们赶路,如果有人停下来,轻则痛骂,重则用藤条抽打,逼着他们前行。两个虞候虽然只背了些包裹行李,也累得气喘吁吁走不动。杨志生气地说:“你们两个怎么这么不懂事!这责任可都在我身上!你们不帮我催促这些脚夫,却在背后慢慢磨蹭,这路上可不是闹着玩的。” 虞候说:“不是我们两个故意走得慢,实在是太热了走不动,所以才落后。前几天只是趁着早晨凉快赶路,现在怎么能在这么热的时候赶路呢?这实在是不公平。” 杨志说:“你说这话,简直是放屁。前几天走的都是好路,现在可是危险的地方,如果不在白天赶过去,谁敢在五更半夜走呢?” 两个虞候嘴里不敢说,心里却寻思着:“这家伙动不动就骂人。”

 杨志手持朴刀,握着藤条,亲自催促着担子前行。两个虞候坐在柳阴下,一直等到老都管到来。他们赶忙向老都管诉苦:“杨家那家伙,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我们相公门下的一个提辖,竟如此嚣张!” 老都管回应道:“毕竟是相公当面交代,叫我们别和他作对,所以我一直没吭声。可这两天他的所作所为,实在让人看不下去,暂且忍耐他一下吧。” 两个虞候又说:“相公那也只是场面话,都管您自己拿主意就行。” 老都管说:“再忍他一阵子吧。” 当天走到申牌时分,他们找到一家客店住下。那十个厢禁军个个汗如雨下,不停地唉声叹气,对老都管抱怨道:“我们倒霉做了军健,明知道被派出来就是受苦的。这么炎热的天气,还挑着重重的担子,这两天又不趁着早晨凉快赶路,动不动就被老大的藤条抽打。我们都是爹娘生养的皮肉,怎么就这么命苦!” 老都管安抚道:“你们别抱怨了,到了东京,我自然会赏你们。” 众军汉说:“要是都管您一直这么待我们,我们绝对不会抱怨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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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又过了一夜。第二天,天色还没亮,众人就起床,打算趁着早晨凉快赶路。杨志跳起来大声喝道:“去哪儿!先睡下,等会儿再说。” 众军汉说:“不趁早走,等太阳大了热得走不动,又要挨打。” 杨志大骂道:“你们懂什么!” 说着拿起藤条要打人。众军汉只好忍气吞声,又躺了回去。当天一直到辰牌时分,才慢悠悠地生火做饭,吃完后继续赶路。一路上,杨志不停地驱赶着众人,不许他们到凉快的地方休息。那十一个厢禁军嘴里不停地嘟囔着抱怨,两个虞候也在老都管面前絮絮叨叨地说杨志的坏话。老都管听了,虽然没太在意,但心里也对杨志有些恼怒。

 闲话不多说。就这样走了十四五日,那十四个人,没有一个不埋怨杨志的。这天在客店里,辰牌时分,众人又慢悠悠地生火,吃完早饭继续赶路。当时正是六月初四,还没到晌午,一轮红日高悬天空,没有半点云彩,天气酷热无比。古人有八句诗形容这般炎热:

 祝融从南方赶来,挥舞着鞭子驱赶着火龙,火旗烈烈,烧得天空一片通红。

 太阳当空,仿佛凝固不动,天下如同处在巨大的红炉之中。

 五岳的翠绿被热气蒸干,云彩消散;阳侯在海底也因酷热而发愁,波涛干涸。

 何时能有一夜秋风刮起,为我扫除这天下的炎热。

 这一天他们走的路,全是偏僻崎岖的山间小径,翻山越岭。杨志监督着那十一个军汉,大约走了二十多里路。军汉们想找个柳阴下歇凉,却被杨志拿着藤条赶了过来,喝道:“快走!想歇凉,等会儿再说。” 众军人看看天色,四周没有半点云彩,那酷热简直让人难以忍受。但见:

 热气扑面而来,尘土飞扬。万里乾坤就像一个巨大的蒸笼,一轮烈日如同火伞高悬。四野没有云彩,风呼啸着,海面仿佛沸腾起来;千山被烈日灼烧,石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,好像要碎裂成灰。空中的鸟雀仿佛性命不保,纷纷逃到树林深处;水底的鱼龙似乎也难以忍受,纷纷钻入泥土之中。这酷热让石虎都喘不过气来,就算是铁人也要汗流浃背。

 当时杨志催促着一行人在山中的偏僻道路上前行,眼看着日头到了正午,石头被晒得滚烫,军汉们脚疼得走不动了。众军汉说:“这么热的天,简直要把人晒死。” 杨志呵斥军汉们:“快走!赶到前面的冈子上,再做打算。” 正走着,前面出现了一座土冈子。众人看这冈子,只见:

 冈顶上有上万株绿树,冈下根处长着一片黄沙。冈子险峻,形状好似老龙,只听得风雨之声回荡。山边的茅草杂乱地生长着,如同遍地的刀枪;满地的石头,就像沉睡的两行虎豹。别说西川蜀道艰险,要知道这里就是太行山。

 当时一行十五人爬上冈子,放下担子,那十四个人都跑到松阴树下躺下了。杨志着急地说:“糟了!这里是什么地方,你们竟然在这里歇凉!起来,快走!” 众军汉说:“就算你把我们剁成七八段,我们也实在走不动了。” 杨志拿起藤条,劈头盖脸地打过去。刚把这个打起来,那个又躺下了,杨志毫无办法。这时,只见两个虞候和老都管气喘吁吁地也爬到冈子上,在松树下坐下喘气。老都管看到杨志打军健,说道:“提辖,天气确实太热了,他们走不动了,就别为难他们了。” 杨志说:“都管,你不了解,这里正是强人经常出没的地方,地名叫黄泥冈。平常太平的时候,大白天都有人出来打劫,更何况现在这种情况,谁敢在这里停脚!” 两个虞候听杨志这么说,便说道:“你都说好几遍了,就会用这话来吓唬人。” 老都管说:“就让他们众人歇一歇,等过了中午再走,怎么样?” 杨志说:“你也糊涂了,这怎么行!从这里下冈子,还有七八里路都没有人烟,什么地方,敢在这里歇凉!” 老都管说:“我先在这里坐一会儿再走,你先去赶着他们众人先走。” 杨志拿着藤条喝道:“谁要是不走,吃我二十棍。” 众军汉一起叫嚷起来。其中一个分辩道:“提辖,我们挑着百十斤的担子,可不像你空手走路。你真的不把我们当人!就算是留守相公亲自来押解,也得让我们说句话。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,只知道逞强!” 杨志骂道:“这畜生不把我气死,就只能用打来解决了。” 说着拿起藤条,朝着那人的脸就打过去。老都管大声喝道:“杨提辖,住手,听我说。我在东京太师府里做奶公的时候,门下的官军成千上万,见了我都毕恭毕敬,连声答应。不是我自夸,就你这么个差点丢了性命的军人,相公可怜你,提拔你做个提辖,这官职小得像草芥子一样,你竟然如此逞能。别说我是相公家的都管,就是村里的一个老人,你也该听劝,只顾打他们,这是什么道理!” 杨志说:“都管,你是城里人,在相府里长大,哪里知道这路途上有千难万难。” 老都管说:“四川、两广我都去过,可没见过你这么卖弄的。” 杨志说:“现在可不像太平时候。” 老都管说:“你这话该割舌头,如今天下怎么就不太平了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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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杨志正想再反驳,只见对面松林里有个人影在那里探头探脑地张望。杨志说:“我说什么来着,这不就是歹人来了!” 他扔下藤条,拿起朴刀,冲进松林里,大喝一声:“你这厮好大胆,竟敢偷看我们的货物!” 只见松林里一字排开七辆江州车儿,七个人光着膀子在那里乘凉。其中一个鬓边有一大块朱砂记的人,拿着一条朴刀,朝着杨志走来。七个人齐声喊道:“哎呀!” 都跳了起来。杨志喝道:“你们是什么人?” 那七个人反问:“你是什么人?” 杨志又问:“你们莫不是歹人?” 那七个人说:“你倒反过来问我们,我们是做小本生意的,哪里有钱给你。” 杨志说:“你们做小本生意,偏偏我有大本钱。” 那七个人问道:“你到底是什么人?” 杨志说:“你们先说说从哪里来的?” 那七个人说:“我们弟兄七人,是濠州人,贩卖枣子去东京,路过这里。听很多人说,这黄泥冈上经常有贼打劫客商。我们一边走一边说:‘我们七个只有些枣子,没什么钱财。’就只顾着过冈子。上了冈子,实在热得受不了,就暂且在这林子里歇一歇,等晚些凉快了再走。刚才听到有人上冈子来,我们怕有歹人,所以让这个兄弟出来看看。” 杨志说:“原来如此,也是普通客人。刚才见你们在窥探,只怕是歹人,所以过来看看。” 那七个人说:“客官拿几个枣子吃吧。” 杨志说:“不用了。” 然后拿起朴刀,回到担子旁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