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7章 蝴蝶夫人(三)(第3页)

 在惨白的日光灯下,老师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满是轻蔑和愤怒,好像被欺骗了一样。

 老师什么都没说,裴妮也没法解释。

 她又气又急,当场就哭了出来。

 可老师却转身和那两个法国男生聊起天来。

 裴妮坐在回京海的飞机上,怀念起了以前在国内上托福夜校的日子。

 那时候去上课,就是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追逐梦想。

 可现在,她心里只剩下恐惧和焦虑。

 这种恐惧和焦虑,自从她刚到布鲁克林上学那会儿就开始出现了,口语课上老师叫她到黑板上写句子。

 裴妮写的是爷爷教的那种漂亮的花体字,每个单词开头字母都带着优雅的藤蔓般的曲线,特别有古典韵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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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裴瑜妹妹也会写这种字体,但她没像裴妮那样从小跟着爷爷一笔一划地学,所以写得没裴妮好看。

 在京海时,凡是见过裴妮手写英文的人,都会夸她英文好,花体字写得比裴瑜还漂亮。在京海的买办家庭里,夸一个人英文好是最高的赞美。

 可布鲁克林的预科班老师却指着黑板对全班说:“这是典型的印度式英文。”

 所谓印度式英文,就是殖民地时期那种英语,把英语单词硬套在当地语言的语法和表达习惯里,用词老派,既不地道也不优雅。

 因为印度曾经被英吉利殖民统治了几百年,当地人说的英语都带着浓厚的本土文化色彩。

 久而久之,英语世界里就把这种带有殖民地特色的英语统称为“印度英语”。

 “这个句子就是典型的印度英语,”老师用她白白胖胖的手指戳着裴妮写在黑板上的字,“你们看,这种老掉牙的花体字,还有生硬的介词搭配。严格来说语法没错,但整个句子就是别扭,没有一个土生土长的美利坚人会这么写。”

 她转向全班同学:“这是外国人学英语最容易犯、也最难改的毛病。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改不过来。”

 班上的那两个法国男生马上接话说,法语里也有类似情况,在以前的法国殖民地,比如越南,当地人说的法语就很奇怪。

 “那英吉利英语和美利坚英语的差别又怎么解释呢?”裴妮不服气地反问。

 “问得好,”老师先是表扬了一句,但接着毫不客气地说,“那是因为美利坚和欧洲文化逐渐分化,自然形成了不同的语言习惯和口音。但殖民地英语不一样,它们缺少英语文化的根基,永远不可能被主流英语世界认可。”

 “可美利坚不也是从英吉利殖民地独立的吗?”裴妮继续追问。

 “但我们的文化血脉是相通的。莎士比亚、狄更斯,整个英吉利文学传统都在美利坚文学中得到延续和发展,美利坚文学反过来也丰富了英语文学。而殖民地本土文化跟英语文化完全是两回事,它们影响不了英语世界。就像印度式英语永远不可能在美利坚流行一样。”

 这个在纽约土生土长的胖老师,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话像推土机一样,把裴妮心里摇摇欲坠的世界碾得粉碎。

 她甚至在班上大肆宣扬裴妮怀了白人男友的孩子、要回国堕胎的事,逼得裴妮不得不面对这个难堪的现实。

 裴妮原本对这个老师还有几分好感,现在全都化成了羞愤交加的怨恨。

 从那以后,裴妮和口语老师的关系就渐渐疏远了。

 在写作课上,她也开始刻意回避写自己家里的事,总是选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来应付。就像中学时代写周记糊弄老师那样,她现在也用这种方式来应付写作课。

 这样一来,老师就再也没有机会对她的遭遇表示同情,也没法再鼓励她了。

 坐在回京海市的飞机上,望着舷窗外翻滚的云海,裴妮又想起妹妹写的那手花体英文。

 裴瑜妹妹一直在国内读书,肯定不知道她引以为傲的花体字不仅比不上自己,在美利坚人眼里还是不入流的印度英语。

 要是裴瑜知道了自己苦练的花体字在真正的英语国家根本不受待见,该是什么表情呢?

 想到这里,裴妮笑了起来。

 回国后,她一定要告诉裴瑜,她写的是不入流的印度英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