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一十章 大鱼可不好对付
“告诉郑芝龙,密切关注荷兰人的动向。”朱慈烺沉声道,“如果他们有什么异动,立即报告。”
“是,小人这就回去复命。”信使退了出去。
秋夜,玉溪河畔的凉风徐徐,卷着几片枯黄的落叶,打着旋儿飘向远方。
泉国公府内的花厅里,灯火通明。檀香袅袅,茶香四溢。郑芝龙端坐主位,一身绛紫色锦袍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。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座几人,手指轻轻叩击着檀木扶手。
“诸位,云陵半壁,到底该与谁共?”他轻声问道,语气平和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。
这话一出,厅内气氛骤然凝滞。檀香袅袅升腾,却驱散不了这份沉重。
钱谦益捋着花白的胡须不语,眼神闪烁;黄斌卿眉头微皱,手中的茶盏微微晃动;张名振则冷笑一声,眼中闪过一丝不屑;郑森倒是神色如常,只是眼底闪过一丝思索的光芒。
“共?”张名振终于忍不住开口,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讥讽,“早些时候吴家父子不也想着要分一杯羹?结果如何?”
他站起身来,在厅内来回踱步,“还不是被太子爷三下五除二就给收拾了。那吴家,也算是江南望族了,结果呢?”
张名振停下脚步,转身面向众人,嘴角挂着冷笑:“现在吴家就剩那个丫头还能在太子面前争宠。听说肚子都大了,还能得宠,也算是本事。”
郑芝龙目光转向黄斌卿。后者放下手中茶盏,脸上露出一丝苦笑:“太子爷手段确实高明。我那些水手,现在都归了玉水水师。一年下来,光是正饷就有五两银子,加上其他零碎,能有七八十两进账。”
“以前在我手下,一年能挣多少?”黄斌卿自嘲地笑了笑,“三四十两就不错了。现在工钱翻了一倍,谁还愿意跟着我这个老东家?”
“不过……”黄斌卿话锋一转,眼中闪过一丝精光,“这手段对付我等小虾米还行,高杰、黄得功那些大鱼可不好对付。他们手握重兵,占据要地,太子爷一时半会也奈何不得。”
郑森听到这里,轻笑一声:“高杰、黄得功?”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,“等鞑子南下,他们那点兵马很快就会打光。到时候,不过是些金陵富户罢了。”
他放下茶盏,看向郑芝龙:“父亲,我们不同。我们的根基在海上,太子爷那套分田地的法子对我们不管用。水手若是变成了农夫,谁还愿意出海?”
郑芝龙微微颔首:“确实如此。出海讨生活,九死一生。若不是闽地八山一水一分田,谁愿意拿命换银子?”
“千岁爷把滨州赐给我们,倒是个好事。”郑森继续道,眼中闪过一丝喜色,“泉闽商人遍布南洋,有了滨州这个根基,咱们就能掌控整个南洋贸易。”
说到这里,他脸色突然变得凝重:“不过明珠开埠之事,却让人喜忧参半。”
“此话怎讲?”郑芝龙放下手中茶盏,目光灼灼地看着儿子。
“孩儿前些日子去过明珠。”郑森解释道,“那里有条吴淞江,水深港阔,直通玉水。江内风平浪静,两岸地势平坦。更妙的是,另一头连着锦城,直通大运河。”
他站起身来,走到厅内挂着的舆图前,指着江南一带:“父亲您看,这里地势平坦,水网密布。只要稍加整治,就能形成一个完整的水运网络。十年之内,注定要成为海上霸主。”
郑芝龙若有所思,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钱谦益:“阁老,不知太子手中现在掌握多少土地?”
钱谦益叹了口气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:“五千余万亩。其中三千五百万亩土地是从金陵权贵手中强行夺来的,其余则是从各地军屯官田整理而来。”
他顿了顿,继续道:“已经分了八百多万亩给克难新军将士,剩下四千多万亩归大元帅府屯田卫管理。现在正在清理佃租关系,要和佃户签订合同。”
“租额如何?”郑芝龙追问道。
“上田七斗,中田五斗,下田三斗。”钱谦益答道,“若都能按时收取,每年可得米一千六百余万石。”
郑芝龙笑了:“这租额也太轻了。云陵地肥,一年两熟,平均下来每亩至少一石半。我家田地,可不敢这么轻租。”
钱谦益苦笑:“是轻了些。不过这样一来,四千多万亩上的二百万户佃户,可就都要仰仗太子鼻息了。”
他站起身来,走到窗前,望着外面的夜色:“若将来把整个云陵的军屯官田都收归屯田卫,那就是八千万亩,四百万户佃户。每年三千多万石的地租……”
郑芝龙听到这里,长出一口气,转头对郑森道:“明日带茶姑去见太子吧。”
“大人,那百万亩奁田……”郑森欲言又止。
“给!”郑芝龙斩钉截铁地道。
夜色渐深,花厅内的灯火依旧明亮。窗外的秋风吹动着庭院里的梧桐树,发出沙沙的响声。
黄斌卿看着窗外的夜色,突然开口:“说起来,太子爷这些年做的事,倒是让人想起了当年的朱元璋。”
钱谦益闻言,眼中闪过一丝惊讶:“此话怎讲?”
“朱元璋起于微末,以军功起家。”黄斌卿缓缓道,“起初也是收编各路豪强,后来渐渐掌握了军权。等到天下平定,就开始清理田亩,整顿吏治。”
他顿了顿,继续道:“太子爷这些年,何尝不是在走同样的路?先是收编我们这些水上力量,组建水师。然后又清理军屯官田,整顿吏治。”
“只不过……”黄斌卿话锋一转,“朱元璋是靠着一身武勇打天下,太子爷却是用的这些绵里藏针的手段。”
张名振冷笑一声:“什么绵里藏针?分明就是糖衣炮弹!”
“糖衣炮弹?”郑森挑了挑眉,“这个比喻倒是有趣。”
“不然呢?”张名振站起身来,“你看看这些年,谁不是被他用利益收买的?高官厚禄、田产地契,哪个不是甜得很?可等你吃下去了,才发现肚子里全是火药!”
郑芝龙听着众人的议论,目光渐渐变得深邃。他想起了当年在海上纵横的日子,那时候何等的风光?可现在呢?
不知不觉间,云陵的天已经变了。这片他们曾经纵横驰骋的地方,正在悄然改变。
窗外的秋风依旧在吹,卷起几片枯叶,打着旋儿飘向远方。郑芝龙看着那些飘零的落叶,突然明白了什么。
这江南,终究是要变天了。
而他们这些人,要么随波逐流,要么就只能像那些枯叶一样,随风飘零。
“来人,”郑芝龙突然开口,“准备一下,明日一早,我要亲自去拜见太子。”
厅内众人闻言,都是一惊。郑森更是站起身来:“父亲……”
“不必多说。”郑芝龙摆了摆手,“这江南的天,早就注定要变了。我们,不过是在其中选择立场罢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