醒春集澄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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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旋大概听懂了,说:“我家有时候也不是很和睦,一地鸡毛……我一直觉得,体面又兄友弟恭的家,才算完美。”
白行樾说:“不见得。”
周旋抬头看,他表情偏淡,无喜无悲,捕捉不到任何负面情绪,刚刚那一瞬间的落寞,几乎成了她的错觉。
他合该是无懈可击的白行樾。
广播声响起,提醒旅客登机,队伍排成长龙,vip检票通道寥寥几人。
白行樾说:“走吧。出来这么多天,该回去了。”
周旋说好。
她忽然想起刚刚周纳发来的消息,感谢的前缀不是樾哥,是准姐夫。
白行樾后来也看到了,但他什么都没说。
他们都默认把周纳说的当童言无忌的玩笑话。
昨晚白行樾说:“不如你替我想一个合情合理的做法。”
周旋答:“我们都别越界。”
他好像如她所愿,答应得彻底。
第19章 第19章分寸感
热城,一如既往的高温,流金铄石,天干物燥。
周旋一踏进这里,觉得空气都新鲜了,没有雾霾和光污染,整个人状态好不少。
采买的店铺在城郊的商贸市场,王玄和许念添置完东西,在附近一条小吃街等他们。
出了机场,不作停留,周旋和白行樾过去找人。
闹市熙攘,小吃街鱼龙混杂,垃圾扔得到处都是,一股子腥味。
王玄在烧烤摊前和老板侃天侃地,对面坐着许念和林立静,桌上一片狼藉,饮料瓶和竹签东倒西歪。
林立静最先看见周旋,眼睛立马亮了,离远喊道:“周旋,你来啦。”
周旋走过去,笑说:“你怎么也在?”
“我这不是想你了嘛,想早点看到你,就跟来了。”
许念腼腆地摸了摸后脑勺,笑容放大,也跟她打招呼:“你不在的日子,我们都不太适应。”
周旋回以一笑:“以后应该不会再请假了。”
王玄今天心情不错,看向白行樾:“哟,盼星星盼月亮,可算把你盼回来了。”
白行樾勾勾嘴角:“我走前不是把新增的地形图发你了?”
王玄“啧”一声,说:“两码事儿。工作是没耽误,主要得亲眼看着你们归队,我才放心。”
说完,王玄转头问老板:“哥们,箱子里还剩点啥?全给烤了吧,包圆儿。”
老板被火烤得满头是汗,操着一口不大流利的普通话说:“没啦!都被你们吃干净了,得提前收摊啦。”
王玄哼笑一声,叫许念到隔壁打包两份焜锅馍馍,配羊肚菌鸡汤。
周围环境太差,周旋抽出一张湿巾,擦了擦木头板凳,往旁边挪,给白行樾腾出一块地方。
白行樾看在眼里,却没过去,径自坐到了斜对面。
周旋手一松,把湿巾丢出去,面色如常地和林立静说笑。
今天休息,不急着返程。吃完饭,林立静拉着周旋和许念到隔条街的杂货摊闲逛消食,王玄没兴趣一起,跟白行樾在街口聊工作。
路过卖维族套裙的服装摊,林立静兴奋得不行:“周旋,我们试试姐妹装——就那两条,粉色和蓝色的。”
周旋拗不过她,答应了。
摊位最里面有个临时搭的试衣间,换完衣服,老板娘过来给她们戴花帽,把长发侧分,两个粗辫垂在胸前,帽檐点缀了珍珠,一闪一闪。
周旋先弄完,林立静忍不住夸赞:“真好看啊。”
周旋摸摸淡蓝色的绸裙料子,手感不如上次在过街楼看的那件,样式却更好看。
等林立静换衣服的空隙,周旋挑了一对银手镯,无意间抬头,正对白行樾在的方向。
他侧着身体,半张脸笼罩在阴影里,眇眇忽忽,轮廓散着光。
察觉到有人在看,白行樾视线扫过来,只在她身上停留一秒,便淡淡收回了目光。
周旋没太在意,问老板娘一共多少钱,扫码付款。
结完账,周旋和林立静过去和他们汇合,许念跟在后面,帮忙提装旧衣服的袋子。
经过白行樾身边,周旋听见他说:“这颜色果然更衬你。”
声音很低,仅限他们两个人听到,不像往常那样轻佻的语气,趋近于客观评价。
周旋脚步不着痕迹一顿,抿唇笑一下,算是回应。
逛得差不多了,趁太阳还没下山,几人往回赶。
改装后的面包车行驶在高速路上,车里放土味情歌的dj,王玄手掌方向盘,嘴里嚼着口香糖,将音量放到最大。
前方是一望无垠的雪山,披晚霞和宏光,离远看像空中楼阁。
气温渐渐降下来,周旋关上车窗,披了件外套。
花帽上的珍珠在眼前乱晃,她想摘掉,想了想,把手放下了。
下了高速,途经一片沙漠,开出去没多久,车子猛地顿在原地,前车胎陷进了黄沙里。坐在前排的林立静和许念往前一趔趄,晕头转向。
王玄低声骂了句,说:“好死不死,怕什么来什么。”
白行樾拉开车门:“我去看看。”
这两天风大,沙尘乱飞,有些坑没被填实,看上去平整,车经过必遭殃。
王玄跟着下了车,问道:“陷得深吗?”
白行樾说:“深倒不深,但需要工具抛沙。”
“那完了。”
“车里没备?”
“装的东西太多,我就拿下去了。”王玄说,“本来没想走这条近路,这不抱侥幸心理了么。”
眼看天要黑了,温度急剧下降,没法在沙漠里久留。
王玄说:“现在叫拖车来不及了。附近有个村子,先在那儿将就一晚,明早回。”
林立静从车窗探头:“王队,这离村子多远啊?”
“也就十公里吧。不远,走走就到了。”
林立静哀嚎一声:“这还不远,这可是沙漠……”
一群人下了车,带上必需品徒步朝南走,一步一个脚印,耗时耗力。
考古工作者
常年在野外跋涉,体力跟得上,外加白天吃得多,走起来没那么艰难。
没一会,周旋出了一身汗,又冷又热。
白行樾原本在前面打头阵,慢慢放缓脚步,和周旋并肩。他接过她手里的包,说:“给我吧。”
周旋说:“挺重的。”
“看出来了,你拿得吃力。”白行樾平声静气道,“我这个做朋友的,总不能视而不见。”
夕阳下,她皮肤白里透红,颈间的汗珠随风蒸发,浮一层水光。
周旋用手背擦了擦汗,看着他拎着包,一步步走远。
白行樾捏准了分寸感,压根没有和她闲聊的打算。
走了大概一个多小时,偶遇从外头回村的维族汉子。
打听出他们去哪,汉子从骆驼上下来,勒紧了绳索,叫他们把东西搭驼鞍上。后头的拉车上放了几箱水果,承重有限,王玄让周旋和林立静坐上去。其余人跟车走。
汉子招呼:“箱子里有葡萄和密瓜,你们渴的话就吃点。”
“好啊。”王玄一把搂住汉子的肩膀,“太感谢你了兄弟。没有你带路,我们没准得绕远。”
汉子摆摆手:“哎呀,客气了。”
村口有家小旅馆,常年没什么游客,但打扫得干干净净。
汉子引他们到前院,帮忙把大包小包搬进去,之后潇洒离开了。
前台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姑娘,头发乌黑茂密,皮肤黝黑,眼睛亮亮的,待白行樾尤其热情。
这边设备落后,只能用纸笔登记信息。姑娘拿着白行樾的身份证,好奇:“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是什么意思呀?”
白行樾语气温和:“树荫。”
姑娘绽开笑容,耳根泛红,将证件递了回去。
一行人拖着疲软的身体上到二楼。
房子是上下两层的土著结构,门上刻了木雕,油灯散出的光透过缝隙照出。屋里没有床,从东到西一条通铺,被褥摞在墙角。
隔壁是浴室,男女混用,周旋和林立静先去冲澡。
洗过澡,都精神了,趁时间还早,王玄不知从哪倒腾出一副扑克牌,嘴里叼着烟,吆喝众人斗地主。
周旋没参与,披散着一头湿发,到楼下借吹风机。
走到楼梯拐角处,看见白行樾在和刚刚那个姑娘聊天,周旋下意识停住了脚步。
白行樾站在吧台外侧,侧对着她,和对方说了句什么,惹得姑娘“噗嗤”一声娇笑。
姑娘一手托腮,另一只手朝空中比划了一下,眼里笑盈盈的,比烛火还亮。
气氛正浓,周旋没下去打扰,扭头回去了-
“你猜得没错,今天给你们带路的是我阿卡。”姑娘有点不好意思地说,“本来东头有家驿站,住宿更便宜,他带你们来这是想照顾一下家里的生意——我会给你们打折的,明早也会给你们做早饭。”
白行樾下楼不是为了指责什么,便说:“驿站提供不了餐食,你们这也算物超所值。”
姑娘笑起来:“你放心吧!刚刚那事包在我身上!等天亮我就去找我阿卡,问他要抛沙的工具。”
白行樾微微颔首:“辛苦了。”
楼梯口那道影子几乎覆盖了整面墙,想不注意到都难。
墙壁由灰到白,直到影子快不见了,白行樾才瞥去一眼,捕捉到淡蓝色的裙摆。
姑娘正叽叽喳喳说些什么,白行樾无心多言,应对完,抬腿往楼上走。
二楼,走廊的折叠窗被掀开一条缝隙,风丝丝绕绕地吹进。
周旋站在通风口,不停地拨弄着头发,有一缕钻进领口,紧贴着皮肤,留下一道湿漉漉的水痕。
房间隔音不好,王玄粗犷的笑声传来,混着林立静的不满:“您不能仗着自己官大一级就耍赖!该弹的脑瓜崩儿一个也不能少!”
许念在一旁当和事佬,弱弱地说:“要不就算了吧……真要论这个,我们俩加一起也大不过领队。”
林立静拔高音量:“不行!他刚刚弹我那么狠!”
周旋在外头听得想笑,余光瞟见白行樾过来了,不自觉地敛了嘴角的弧度,手上的动作却没停。
白行樾走到她身旁,按动打火机,掌心拢住火苗,朝窗缝吐出一口烟圈。
两人并排站着,任由时间分秒流逝。
过了两三分钟,白行樾说:“今天奔波一天,又走了那么远的路,睡前记得放松肌肉,省得明天难受。”
周旋眼睫一颤,说知道了,又说:“你也是。”
白行樾扬一下眉梢,说:“我又不累。”
“看出来了。”
“看出什么了?”
“你精力比常人旺盛。”
白行樾看她一眼:“你指哪方面?”
“没指哪方面。”周旋顿了顿,“字面意思。”
白行樾低低笑了声,问她:“刚刚怎么没下去?”
周旋不意外被他发现,坦言:“怕打扰到你,也不想干涉太多。”
“在你眼里我就这么花心。见一个,对一个感兴趣。”
“速战速决,及时止损……有什么不好?”
“止的什么损?”
周旋这才意识到,自己掉进了坑里。
他从没挑明过自己的感情倾向,何来的及时止损。
可她也不是非要按部就班地回答他的问题。
周旋把半干不干的头发捋到肩后,面上带笑:“挺晚了,早点睡吧。晚安。”
“周旋。”白行樾看着她的背影,不慌不忙叫住她。
周旋转过身。
白行樾往前挪动半步,缓缓抬起手臂,修长的手指沿她耳廓向下,停在锁骨处,要落不落。
停留了几秒,最后放下手,携走一股风。
白行樾自始至终没碰到她,也没打算直接上手,而是提醒道:“衣服里黏了头发,不难受么?”
他太清楚什么能做,什么不能做。
周旋的神经由紧绷到放松,再到悬空。
正僵持着,不远处的木门被一把推开。
王玄迈过门槛,看到他们面对面站着,一愣:“你们俩杵这儿做什么呢?”
第20章 第20章不会不管你
王玄看他们的表情明显有点奇怪,白行樾面不改色:“聊点私事。”
王玄了然,看热闹不嫌事大:“你们俩之间,除了聊宁夷然那小子,还有什么私事可聊?”
白行樾看了周旋一眼,似笑非笑:“也不见得。”
周旋没接这话茬。
王玄原本也是随口打趣,压根没在意,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,转头进隔壁上厕所。
王玄进去后,白行樾丢下一句“记得放松肌肉”,先走了。
周旋在窗前又站了会,这才进屋。
入夜,一群人穿戴整齐在地上打通铺,周旋躺在靠墙那边,裹着被子,睡前刷朋友圈。
她和宁夷然有几个共友,其中一个人发了四宫格照片。
今晚聚餐宁夷然也在,他翘腿坐在角落,正同人说笑,酒杯在摄像头下折射出不同光线。
周旋一眼认出他手上戴的那块腕表,是她去年情人节送的礼物。
不是他平常会戴的牌子,价格也远远不及,但被放在衣帽间最醒目的位置。宁夷然一直舍不得戴,这次突然翻出来,更像在替她彰显主权。
周旋点开和他的对话框,聊天记录还停在她下飞机那会。
对着屏幕出了会神,她切掉微信,翻身睡觉。
一夜多梦,被王玄和许念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吵得没法睡,周旋很早就醒了。
趁天还没亮,补了个回笼觉,很快又被闹钟叫醒。 :
洗漱完下楼,桌子已经摆好了。前台那姑娘穿着围裙,在厨房和前厅之间来回穿梭,麻利地端上早饭和茶水。
周旋看着一桌子的吃食——核桃馕、烤包子、丸子汤和油塔子,还有几碟小菜。足够丰盛。八成是看白行樾的面子。
王玄拿筷子那只手弯了弯,招呼姑娘别忙活了,过来一起吃。
林立静
天生自来熟,打听:“你叫什么名字啊?”
姑娘笑眯眯地说:“古丽……在汉语里是花朵的意思。”想了想,又说,“和大树小草什么的很配哦。”
说完,古丽悄咪咪看了对面的白行樾一眼。
周旋也看向他,又不着痕迹撇开了视线,把馕撕成几小块,边吃边喝汤。
白行樾不予回应,任由她们闲聊,夹起周旋面前的盘子里的馕,送进嘴里缓慢咀嚼。
他吃相斯文,饭桌上鲜少主动讲话。
古丽用自己的勺子盛一勺碎肉到白行樾碗里,热情招待:“这是我自己腌的,很好吃的!”
白行樾说了句“谢谢”,却迟迟没动筷。
古丽搭话:“对了,你们是做什么的呀?”
白行樾说:“他们考古,我无业游民。”
古丽被逗笑:“那能和他们走在一起,你也很厉害啦。”
白行樾淡淡勾了下嘴角,没说什么。
周旋默默听着,加快了吃饭的速度。喝完最后一口汤,她想擦下手,抬头看一圈,发现卷纸在白行樾左手边。
她和白行樾中间没坐人,隔了个凳子,距离不远不近。
周旋不想开口求他,只得自己站起来,倾身去够。
看出她的意图,白行樾冷眼旁观,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。她上半身贴近他,发尾不小心坠到他手背,白行樾移开了手,向后靠,给她腾地方。
两人无声互动,全程零交流。
拿到卷纸,周旋坐回自己位置,听到白行樾说:“说句话就能解决的事,何必这么麻烦。”
其他人只顾着聊天吃饭,没怎么注意他们这边。周旋压低音量:“我没觉得有多麻烦。”
白行樾倒没揪着不放,话锋一转,不紧不慢道:“我们是聊什么见不得人的话题了?”
周旋没太反应过来:“……什么?”
“说话声这么小做什么。”
周旋清了清嗓,平静地说:“昨天受凉了,嗓子疼。”
白行樾止住了话匣,泰然自若地继续吃饭。
如果换作往常,白行樾不会轻易给她这台阶,逗弄或消遣,定义没那么分明。她一般都会维持镇定地反压回去,尽量不让自己吃亏。
突然这么一遭,戛然而止,周旋无端有点哑然。
吃过早饭,昨天带路的维族汉子来了,带上工具和两个年轻小伙,帮忙拖车。
临行前,古丽送他们出门,依依不舍地看着白行樾,三步一回头。
王玄离远瞧着,摇摇头:“啧,可惜了。”
林立静拉着周旋凑过来,八卦兮兮道:“可惜什么?”
王玄一语道破:“这姑娘年纪太小,一看就不是行樾会相中的类型。”
听到这话,林立静更来劲了:“那白老师喜欢什么样的?”
王玄凭印象回忆:“行樾打小比同龄人成熟,我估摸着,是喜欢跟他势均力敌的。”
林立静秒懂:“那不就是谈姐弟恋。”
“看不出来啊。”王玄一个脑瓜崩弹过来,“你这丫头有点儿慧根,能听懂我的意思。”
林立静捂脑门直叫:“您就趁机报复吧!”
周旋在一边旁听,想起类似的话宁夷然也曾说过。
这头正聊得起劲,白行樾最后一个走出旅馆,跟他们汇合。
天色湛蓝,周旋和他四目相对。两人脸上都没什么多余表情,对视一瞬间,相安无事-
回到营地,周旋还有大半天假,没急着去现场,直接到办公室整理陪葬坑的资料。过段时间要下去发掘,得提前做准备。
傍晚,林立静下工了,拎着保温食盒来找她。
周旋对着电脑看得认真,没注意到有人进来。
林立静一屁股坐在桌上,拧开食盒:“就猜到你为了工作废寝忘食,柏叔给你煮了鸡汤面,趁热吃点,别坨了。”
周旋视线从屏幕上移开,笑说:“还是你和柏叔对我最好。”
林立静扯把椅子坐到周旋旁边,看着她吃面,视线频频发直。
周旋问:“怎么了?有什么心事吗?”
林立静叹一口气,说:“周旋,你家里人支持你做这行吗?”
“他们会尊重我的决定。”
林立静颓丧地说:“我妈最近老是给我发一些考古现场出意外的视频,还说什么这行不着家不安稳,收入还低,让我考公或者继续读博。”
周旋理解她的心情,问:“那你自己的意思呢?”
“我肯定是喜欢干考古的,但我妈说的话,我细想了想,也没法辩驳。”林立静说,“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。”
林立静是北京土著,家里比较富裕,父母对她的要求无非是健康活着,不搞投资创业之类的烧钱行当败光家产就行。
这行收入低事小,常年见不到人,且无法保证人身安全事大。
周旋安慰一句:“趁实习期还没结束,可以再好好考虑考虑。”
林立静说:“其实别的倒还好,我只要一想到荒郊野外也没个信号,真出事了不能及时和家里联系,我就心慌。”
周旋说:“别担心没发生的事。”
“也是。”林立静说,“那你呢,以后有什么打算?”
“我应该不会转业。”
林立静误打误撞:“那你和你男朋友怎么办啊?”
“还没想到更好的解决办法,但我不会为了谁放弃事业。”
“有些男人仗着自己有钱,总想着圈养女人,让女人顾家。”林立静说,“要是真遇到这种男人,还不如直接甩了,简直别太三观不合。”
周旋笑出一声,有点恍惚地说:“各自立场不同,其实也没什么对错。”
吃完面,又看了会资料,周旋关掉电脑,准备回宿舍。
林立静揉一下眼睛,嘟囔:“话说,今天我右眼皮一直跳,不会要倒霉吧……”
周旋叮嘱:“不许瞎想。”
几天没回来,宿舍被林立静打扫得很干净,屋里有股清爽的海盐味。
周旋走到床边,摸了下床单,干燥温暖。
林立静说:“哦,对了——前两天下过雨,被褥有点受潮了,我想着你回来睡得不一定舒服,就趁天好帮你洗了晒了。”
周旋动作一顿,说了句谢谢。
“跟我客气什么,真是。”林立静笑说,“不过说实话啊,周旋,研一那会儿我觉得你这人太圆滑了,有时候还很高冷,不大好交心,本来都不想跟你合租了。还好当时因为懒,没费劲巴力找别的房子。”
文博学院不提供研究生宿舍,当初宁夷然打算在学校附近帮她租一套公寓,周旋拒绝了,托中介找合适的两居室和人合租。
林立静当时恰巧委托了同一个中介,两人在开学前就认识了。虽然是同学,又住在同一屋檐下,但来往较少,基本没什么交集。
周旋笑笑:“可能缘分使然吧。”
林立静搂住她的胳膊撒娇:“早知道你这么香香软软,我一年前就把你攻略了。”
周旋被弄得发痒,笑着躲开了-
发掘工作还在进行,一周后,队伍被分成四组,分别要进到主墓周围的四个陪葬坑里。
正赶上生理期,周旋身体不太舒服,早晨起床的时候,就水吞了片止痛药。
白行樾今天没工作,没去现场。
周旋刚出门,碰到他跑步回来,身上穿黑色运动服,短发随意散在额前,看起来比平时随和,少了点距离感。
周旋主动道声早。
白行樾看她一眼,微微喘着气:“昨晚没睡好?”
周旋被问得莫名,说:“没有,挺好的。”
“你脸色不好。”
“可能有点低血糖,等会吃块巧克力就缓过来了。”
和白行樾分开,周旋直接去了工地,跟许念和同组另外两个男生进了一号陪葬坑。
林立静没和她分到一组,不情愿地和沈蓓蓓丁斯奇他们进了四号陪葬坑。
墓葬主人是西汉时期的重要人物,陪葬等级只高不低。靠墓门的方向有几座棺椁,表皮已经腐烂,分上下两层,里面装满了陶俑和金银器。
几个电工进来布电线,整条甬道瞬间亮了,
两侧的壁画痕迹斑驳,彩绘碎片脱落到地上,黏成了土堆。
周旋没在门口逗留,和同组的人往里走,去找其他文物。
三个小时后,周旋从一号陪葬坑出来,到附近的遮阳棚休息。
棚里没其他人,沈蓓蓓靠在折叠椅上玩switch,旁边的塑料桌上摆着保温杯和洗净切盒的水果。
看见周旋进来,沈蓓蓓抬头看了一眼,招呼没打一个。
周旋视她如空气,自顾自喝水。
过了会,有人掀开挡帘进来,白衣黑裤,身形颀长。
沈蓓蓓立马坐起来,含笑说:“白老师,你怎么突然来了呀?”
白行樾敷衍一句,拎着袋子走向周旋。
周旋微怔:“你今天不是休息吗?”
白行樾将袋子递给她:“闲得无聊,过来看看。”
周旋摸到一片温热,低头看:“这是什么?”
“酒酿圆子。”
“……哪来的?”
“外卖。”
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,我记得外卖送不到这。”
白行樾勾起一边唇角:“难不成还能是我做的?”
“那还是外卖的可能性比较大。”
旁若无人的对话,明明稀松平常,外人却根本插不进去。
沈蓓蓓撇撇嘴,继续玩游戏去了。
小腹涨得难受,热饮成了救命稻草。周旋也没客气,左手端碗,连喝了好几勺,没太顾及吃相。
她原是那种偏妖气的长相,眼尾上挑,妩媚有余,却习惯性冷眉冷眼。此刻倒比平时更鲜活了。
白行樾饶有兴致道:“有那么好喝?”
周旋点头,毫不吝啬地夸赞:“好喝。圆子很劲道。”
白行樾说:“看来师傅手艺还不错。”
周旋张张嘴,正要说点什么,外头衔接的电线突然小幅度爆开,“滋啦”几下,火苗窜出半米多高,迅速变成黑烟。
几乎是一瞬间,四号陪葬坑那边一声巨响,原本敞开的甬道生生落下一道石门,震得地面颤了颤,尘土弥漫。
周旋眉心拧在一起,问道:“怎么回事?”
白行樾说:“应该是里面的电线被破坏,漏电了,腐蚀了支在门上的金属零件。”
一旁的沈蓓蓓听到这话,吓了一跳,手里的游戏机掉在腿上。
周旋回头看她,眼神泛冷。
没等周旋问话,沈蓓蓓心虚招了:“……我刚刚从四号坑出来,不小心绊到了电线,以为没什么事,就没报备。”
周旋吸进一口气,尽量保持平静:“立静他们是不是还在里面?”
沈蓓蓓不说话了。
周旋耐着性子又问一遍,语气比刚刚轻,却更骇人。
沈蓓蓓缩了下肩膀,强撑着回怼:“是又怎么样啊?不就是一道门嘛,等会叫人爆破掉,或者拆了,不就完了吗?我又不是故意的,干嘛咄咄逼人?”
周旋什么都没说,拿起桌上的水杯,将剩下半杯温水倒向她的游戏机。
裤料被水洇透,沈蓓蓓大叫一声,从折叠椅上跳下来:“你干什么啊?”
周旋淡淡道:“大家都是成年人,一次两次,谁也没必要为谁的恶趣味买单。”
知道她说的是那晚被关在库房的事,沈蓓蓓不敢再反驳,抿紧了嘴唇,用手拂去衣服上的水珠。
过了几分钟,王玄等人赶过来。
周旋手背上溅了几滴水,白行樾递给她一张纸巾,说:“先出去看看什么情况。”
周旋接过,胡乱擦干净。临走前,她看向沈蓓蓓:“游戏机我会折现赔给你。好自为之。”
他们赶去时,石门外围已经拉好了红色警戒线,禁止任何人再靠近。
王玄单手叉腰,正在给技术组的人打电话,破口大骂,叫他们赶紧来一趟。
周旋本打算给林立静发条消息,想到里面完全没信号,放弃了。
事发突然,她刚刚脑子一片空白,冷静过后想起什么,转身朝另一方向走。
没等迈出几步,手腕被攥住。
看出她的意图,白行樾说:“哪儿也别去。等救援的人到了,自然会解决。”
“等不了了,里面空气越来越少,人待久了会憋死的。”周旋说,“我看过你画的那张地形图,有另一条出口。”
“你既然看过,就该知道那条出口很复杂,不是什么人都能进。”
周旋试图挣扎:“……你先放开我。”
白行樾依旧不放她,说:“那道石门是用来承重的,一旦落下,整个陪葬坑都有塌方的可能。”
“我如果说非要去呢?”
“我也说了,等救援。”
他太强势,没给她留出一点转圜的余地。周旋挣扎无果,异常冷静地说:“我从没指望你和我一起,但你……能不能有点同理心?立静已经被关在里面了。”
他拇指紧贴在她的皮肤上,感受脉搏强烈的跳动。
白行樾显然比她还冷静,说:“别人和我有什么关系。”
他不在乎别人,只在乎她的安危。
这话在周旋听来,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漠然。
她没再乱动,任由他攥着,一眨不眨地看着他:“在你眼里,我也是别人。白行樾,我们又没什么关系,你凭什么拦我?”
白行樾也看着她。
周旋不躲不闪,那双眼睛亮而排外。
白行樾忽然冷笑一声,松开她:“行,我不拦你。你想去哪儿,随时去哪儿。”
周旋低头看了眼发红的手腕,顾不上别的,转身走了-
石室墓占地面积大,周旋快步走了十几分钟,绕过石窟,到达四号陪葬坑的另一头。
这条出口是几番讨论后被废弃的,当时只做了表皮爆破,墓门紧紧衔接着土砌的墙壁,地面填满了渣土。门上四分五裂,开了巴掌大的洞。
周旋环视四周,弯腰捡起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头,用尽全力砸到门上。
洞的边缘震出几个碎块,被敲击的位置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。阳光照射下,到处都是灰,粉尘飞扬,有些呛鼻子。
她止不住地咳嗽几声,忍下了不适。
周旋接连砸了几下,扭了扭发酸的腕部,正要继续,几百米开外“轰隆”一声震天响,浓烟四起,远远升起一朵枪灰色的蘑菇云。
周旋定定看了几秒,不确定是人为炸开的,还是陪葬坑已经塌方。
这边暂时安全,她没时间理会太多,抄起石头就砸。
一块碎石掉到地上,没等她反应过来,脚下一滑,右脚踝往外扭,崴了一下。
钻心的疼痛骤然袭来,周旋扶住墙壁,额头冒出一层虚汗。
又过了一会,脚步声由远及近,周旋吃力地转头去看。
白行樾的身影在粉尘下出现,影影绰绰,轮廓由模糊到清晰。
他冷着一张脸,脱下风衣外套,罩在了她身上,一手揽住她的腰,将人打横抱起。
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叫她不得不伸出双手,牢牢缠住他的脖颈,将自己交给他。
他呼出的热气洒在她脸颊,平缓而局促。
白行樾把她放到用石头堆起的台阶上,蹲在她面前,脱掉她的鞋子,掀开裤腿,握住肿起的脚腕,检查伤势严不严重。
他动作轻柔,自始至终没出声。
周旋看着他,喉咙有点发涩,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烈日炎炎,沉默开始无限蔓延。
片刻,白行樾开口:“别折腾了。林立静他们已经出来了。”
说这话时,他没看她一眼,继续揉捏她受伤的脚踝。
他掌心的温度偏低,贴在她发烫的皮肤上,对比鲜明。
周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,指甲轻抠了下食指指肚,觉得有点难捱。
她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,比如为什么这么快把人救出来了,比如,你为什么过来。
到最后,周旋只讷讷问了一句:“你不是生气了吗?”
阳光一晃,几道透明线条直射在他手背,骨指分明的手似乎顿
了一下。
白行樾抬了抬眼,终于肯看她,缓声说:“是生气,但不会不管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