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1章 桃花
一道平静的女子声音,打断了陆斌的呢喃自语。
“马夫人,小子走神了。”
陆斌回首就看见了马夫人,这名夫人的脸上,现如今挂上了一抹浅笑。
那种温婉,平和,知书达理的气质从她身上散发出来。
即便有银灰色的发髻,即便有那灰扑扑,带有补丁的旧衣裳,即便一些皱纹已经让她的脸庞失去了光滑。
可那种传统的,古典的女子之美,还是在马夫人身上展露出来。
一扫之前那如暮色迟迟,夕日黄昏的垂老之感。
“这并不是好习惯。”妇人走了过来,一点儿也不介意方才陆斌展露出的,如蛇一般肆意喷吐毒液的模样,反而用手帕,为陆斌擦拭了脸“我丈夫,那日站在河边,也许就是想一些别的事情,才给旁人踹入的水中,他徒弟看见是黄贵出的脚,而等我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,其实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。”
“马朝卿到底是个怎样的人?”
“不知道尊卑也就算了,至少也得知道长幼有序,你该称呼他为一声马大叔,不过嘛,依照我来看,你大抵是想要问,给老马看这么多年,对妇人我来说值不值这件事吧?”
陆斌点了点头“值得吗?”
“不知道。”
“不知道?”
“对,不知道,其实这些年里,日子最不好过的时候,也埋怨自己命苦,最悲伤的时候,也一度想过,算了 ,就这样去找老马去吧,不过,最后怎么也不能够甘心,于是就这样自己劝自己,自己安慰自己,直到现在。”
“不甘心?”
马夫人翻了个白眼,这稍微有些损伤她的气质,但让她鲜活了许多“这怎么能甘心呢?要知道,我儿子在老家一直以他父亲为榜样,他爹在的时候,隔一年就要来上一回,我一家子团团圆圆的,那会儿的日子最好过活,可现在呢,我已经有好多年都没见到我儿子了,他如今长什么模样,都不知道了。”
“您过一段日子,就能够回去了,给黄贵定的罪责之中,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项就是杀官,您苦守了这么多年,现如今好不容易沉冤昭雪,您大可以之后出现在堂审之中,以作人证,等到此案办结,您大可以将马先生的衣冠奉回家中,这样,您就可以大大方方的去与您的儿子团聚了。”
“嗯,这倒是一个好方法。”妇人似乎很是意动,可她捻起一缕灰白色发端轻轻绕回耳根之后,她却摇了摇头,伴随着一抹温和的笑容“算了,我并不愿意看到黄贵的丑陋模样,他如何死去,我并不在意,我只要知道,我完成了我丈夫的志愿就行。”
“那么,您是否愿意随我回京呢?我觉得您有很大的本事,我有许多与我年纪相仿的......”
“好了,那些事情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,我得完成我的承诺,比如,我春日得到时候腌渍了一些桃花,正可做一锅桃花粥,这是我早就答应好了的事情,你去把杨先生已及林潮生这个小伙子叫上,来我家喝粥。”
陆斌点了点头,扭头走入了那黄贵至死都没能踏入的公堂之中。
不一会儿功夫,林潮生穿着官服走了出来。
“夫人,容我先去换一身衣服。”
“不用,不用,夫人我就需要你穿着这一身去。”
马夫人用欣赏兼具思念的眼神凝视着这一身官补子。
“这是为何?”
“妇人我被村里人埋汰了这么多年,却也有些小心眼呢。”马夫人眼角弯成了月牙,像是想到了十分值得高兴的事情“还要劳烦你将他们这些年被山贼抢走的粮食还给他们一些,这样,我的话才会叫人相信。”
林潮生笑道“这自然没有任何问题。′狐\恋.文,血? ?已′发^布·最~芯-彰,节-”
“你啊,以后是做县里老父母的人,可万万不能什么都应,什么都许,我丈夫以前常说的一句话,叫有多大锅下多少米,就是说,无论做什么事情,都要量一量有什么,再决定怎么做,我丈夫一开始的时候就是吃了这样的亏,想着修路,修渠,修水车,还想着教徒弟,造书院,他什么都想干,结果呢,一掂量手里东西,还是得捡最紧要的事情先来,后面的事情又要想其他法子。”
“这几日小子一直都待在您这儿,相同的道理,夫人您已经说了无数回了。”
“你还不耐烦了!”马夫人嗔怪的看了一眼林潮生,随即又四处张望了起来“诶!陆小孩跟杨先生,怎得还没有过来?”
“来了!来了!”陆斌回应了两声,拽着身旁的杨慎,一路扬尘而来。
杨慎,比之脏小孩陆斌要斯文多了。
虽对陆斌感到颇为无奈,却是十分规整的将衣摆礼好,抱拳恭身道“夫人,是在下失礼了,在下交办了一些文书,这才耽搁了少许时间。”
“我说潮生哥,杵这么长时间,你叫马车了没有?”
“还没呢,衙里应该有马车吧,我这不是才审过一桩案子吗?找夫人寒暄一会儿,反正也不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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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也是。”
“是你个头啊!”马夫人一指头点在了陆斌的脑门上“怎么能直呼其名呢?这是不尊重人家,对加了冠的成年人,一定要称呼他的字,知道吗?潮生字文涛,你便应当称他一声文涛兄。”
“小子知道了,但夫人,小子并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的东西。”
“我晓得,没人喜欢这些东西,不过呢,你以后路还长着呢,要习惯这种你不喜欢的东西,要不然,不会有人喜欢你的。”
陆斌想了想,顺手就把杨慎往里一拽“诺,老杨,他是典型读书人,他也不讨厌我啊。”
“松开,松开,松开,像什么样子!有辱斯文。”
杨慎怒不可遏,这小子什么都好,就是一副不修正形的模样,叫人讨厌。
“嘿!你老杨还讲究起来了,行,我回去之后,立马就撺掇常安,常平他们,逃你课去!”
“你敢!欺吾戒尺不痛乎?”
马夫人面带微笑的看着这一幕场景,回忆起了许多事情。
自家儿子好像没有这般跳脱,但也是个喜欢玩耍的,为了让他认真念书,真是费了许多心思。
那会儿,恨不得把全部心血也磨在儿子身上,就为了他能够不违逆老师,能够学的进去。
可惜,公公婆婆并不以此夸赞过自己。
在马朝卿过世之后,除了衣冠冢,便什么也没有留给她。
儿子则更不许来看她了。
唯一一个心疼她的,兴许就马朝卿一个......
心底,大抵是有怨气的吧,却也不知朝谁而去,朝何而发。
克夫这个名头背上之后,哪怕是有了沉冤昭雪的机会,可谁会待见呢?
至少婆婆,是绝不会待见自己的。
也许公公婆婆已经不在人世了,毕竟世间罕有七十高龄的老人。
可...儿子已经有数年没有来过信问询她这个娘亲了。
最后一次得知的消息是,他已经考取了秀才功名,至于自身近况如何,交友如何,则y一句话也没有提。
这说明名节这个东西,已经被绝大多数所厌弃,包括儿子,也不想见到她这个娘亲。
呵,这其实也是一件好事,至少,没有那么多的负担,也没有......
“好了,我还答应了你们做一番美味呢,如此阳光明媚之日,正好是做桃粥的好时候。”
林潮生乐呵呵的道“好,夫人早就说过,马前辈尤爱此味,即便是远在肃宁,也非种上一棵桃树。_三¢叶^屋_ +已,发~布,嶵′芯!漳¨截?”
“他不是爱此味,是我尤爱此味,他只是尤其爱我。”
马夫人露出恬静又颇显幸福的笑容。
这个笑容,让三人都是一愣。
自不是愣其貌美如何。
事实上,马夫人虽然年纪不算太大,可已经颇显老态了。
他们只是愣神于这样的笑容,很不常见罢了。
杨慎要好一些,毕竟,家里黄娥就是用这招把他吃的死死的。
“好了,若是事情交办妥当,现在可否就出发了?”
“马车准备停当,今日去明日回,事情不会耽误。”林潮生笑言道。
而后不一会儿的功夫,马车便开始向着城外驶去。
马夫人不愿意坐在车里面,只在马夫畔,车沿边坐着。
她很想如多年以前那样,甩起脚,盘起发髻,如同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子似的。
然而无论是疼痛的腰,还是灰白的鬓,都阻止了她的行为。
年纪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,只敢在丈夫面前逞威风的姑娘了。
不,确切来说,那会儿自己也不是姑娘了,只不过伴随着考取了功名,自豪且得意洋洋的丈夫一起开心而已。
所以说......这些年以来,究竟是值,还是不值呢?
其实是不值的吧。
可除却朝卿的愿望之外,也没有什么可以去做的事情,至少...他并没有找寻到第二个方法,让自己多等待一段时间。
话说回来,自己又是什么样的心态呢?
悲伤,不,好像是有一些迫切的,但不全然是这些情绪,又掺杂着一点儿别的东西。
朝日出门去,傍晚暮阳归。
夕阳西下的场景,在黄沙村这背靠青山,面朝平野的地方,显得格外美丽。
马夫人十分喜爱这样的场景,然而却也是多年不曾见到了。
她自朝卿去后的日子,基本都在村中,那间屋舍之中度过。
他曾言过,这辈子虽然希望获得官位,可并不贪求。
不会损民之利而肥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