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6 章 这杠子趴得有点怪...(第2页)
地方官乐得合不拢嘴,差人把石头抬回官衙,然后广邀宾客,开了个赏石会。
颜如玉在这暂停,拧开床头柜上的矿泉水,咕噜猛灌了好几口,看那架势,这故事还远远没完。
陈琮察言观色:“赏石会上,出状况了?”
“别猜了,就你那水平,猜不着的……赏石会上,酒到酣处,有人提议,要用东瀛人看石头的方法,来赏鉴一下这块石头。”
***
东瀛,也就是日本。
日本的赏石文化是唐朝时传过去的,不过入乡随俗,不叫赏石,改了个名儿叫“水石”——赏鉴时,往石头表面泼水,观赏水渍由深转浅、慢慢变干,咂摸其变化况味。
换言之,赏的已经不单纯是石头了,而是一种说不清的哲理、境界,这做法怎么说呢,确实也很日本。
地方官马上命人担了两大桶水,把石头泼了个透心凉。然后一屋子人,推杯过盏,喜滋滋等水干,等着等着,个个都傻了。
原本,石头的形状是个美人斜倚榻上,但现在,随着水渍渐干,美人身上出现了一块阴影,像抱了个男人,或者说,像有一个男人,死死扒在美人身上。
那位大户铁子,被烧死时应该是紧紧抱扒住石头的,于是大火把他死时的姿态如实烧印在了石面上,石头干燥时看不出来,一旦水湿,影像就会显现。
人被活活烧死,自然痛苦万状,所以人影的姿态有多恐怖扭曲,可想而知。好好一场赏石会,忽然就鬼气森森,客人们再待多一秒都嫌晦气,不到一盏茶的功夫,走了个干干净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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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琮长吁了口气。
这种不吉利的石头,应该也没法再往上头献了,故事的结局倒也解气:地方官多半是被吓出一场大病、或者花大钱请来专业人士为铁子超度。
然而故事接下来的走向,啪啪打他的脸。
颜如玉:“地方官一场空忙,气得七窍生烟,恨得磨牙凿齿。家人们劝他尽快把这不吉利的物件给处理了,但这一位也很杠,对,就叫他杠子,顺口。”
陈琮:“……那他到底是有多杠?”
……
这位杠子大老爷非但不扔,还让家仆把石头抬进书房,朝夕相对。
恼恨的时候,就泼一盆水上去,拿鞭子狠狠抽打显出的人形,边抽边骂说,你活着大老爷治得了你,死了照样是老爷想打就打的狗。
有一天晚上,杠子喝多了酒,再一次大发雷霆,揪打小僮时,没留神脚下一滑,脑袋磕在阶上,摔了个头破血流。
然而这满头的血,反而给了杠子灵感。
他用手把血一道道抹涂在石头的人影上,看上去,像是铁子身上被抽出了条条血痕。
涂抹完毕,杠子纵声狂笑,又抓起了皮鞭。小僮估计也发觉大老爷近乎癫狂,生怕自己再不跑会死在当场,屁滚尿流之下,夺门而逃。
总之,大老爷发疯,所有人都躲得远远的,连夫人都不敢靠近,府宅上下,只听见书房方向不断传来含糊不清的斥骂和抽打声。
讲述至此,颜如玉看向陈琮,表情玩味,声音也渐渐放轻:“到了后半夜,大家忽然觉得,书房那一处的院落,有点……太安静了。”
陈琮倒不意外:“都后半夜了,睡着了吧。”
颜如玉还是那副瘆人的幽幽腔调:“杠子的夫人也是这么觉得的。”
夫人贤惠,生怕大老爷酒醉之后就地一倒、没被子盖会被冻着,于是吩咐侍女打灯,一路来到书房。
书房的门半开,从门口看进去,里头黑洞洞的,灯烛早就燃尽了。侍女把灯挑高,借着灯光,夫人看到,杠子果然在冰凉的地上趴着。
夫人一阵心疼,小跑着奔进去,到了近前觉得有哪儿不对劲,这杠子趴得有点怪、有点扁、有点褶皱。
再定睛细看,吓得尖叫一声,当场晕死过去。
陈琮心说,这杠子,可算是走到大结局了。
然而颜如玉预判了他的预判:“陈兄,你是不是觉得,根据惊悚故事的常规走向,杠子多半已经嗝屁了,死状还狰狞扭曲、非常难看?”
陈琮:“……”
难道不是?
作者有话要说
回到房间,颜如玉居然在。
他盘腿坐在床上,双目微阖,神情肃穆,边上的手机外放音乐,有温柔的女声娓娓引导:“现在,让我们放慢呼吸,想象自己沐浴着温暖的阳光……”
呦,这人还有如此风轻云淡的一面呢。
呼吸吐纳间,颜如玉缓缓睁眼,不知怎么的,满眼悲悯,眼皮一掀,仿佛给陈琮渡来一片慈祥佛光:“马修远来传过话,晚上都早点睡,养足精神,明早9点,四楼开场。”
又朝陈琮的床头努嘴:“还有,对接你的专人来过,给你留了名帖。”
对接?可算是来了!
陈琮快步过去,拿起枕边对折的小卡。
卡左是张大头照片,照片上的老头得有七八十岁,方面大耳,须发皆白,不过精神矍铄,颇具仙风道骨意味。
卡右是几行小字。
无锡太湖
雅石斋
黑山老幺
老幺,一般是指在家里同辈间排行最小,意思他懂,但……黑山老妖?
边上还凹印着号码,048。
陈琮问颜如玉:“这位黑山老……先生,住哪号房?”
人家专程来过,按礼数,他该回访一下。
颜如玉呵呵冷笑:“这老头抠搜的,都没给你带块石头,回访个屁。”
陈琮没听明白:“带什么石头?”
颜如玉同情地看着他:“对接,就是老带新,就是你在协会的引路人。按照规矩,他做珍珠,该送你颗珍珠,做翡翠,该赠你块翡翠。这老头是做太湖石的,送大的不现实,不该给块小的?”
陈琮很乐观:“可能他想当面给呢?”
颜如玉指向他手中的卡帖:“你想多了,帖到礼到,这是规矩。如今光有帖子,没可能会有见面礼。这人压根没把你当回事,陈兄,还需要我说得明白点吗?”
什么意思?陈琮持帖站着,隐约觉得不太妙。
颜如玉叹气:“我本的,但是吧,早死早超生。陈兄,你已经出局了,懂吗?”
陈琮还是不太明白,他站了会,慢慢在床边坐下:“你的意思?我被退了?”
颜如玉点头:“没错。我早有察觉,你想想,你有新人礼包吗?”
陈琮:“还有新人礼包?”
颜如玉恨其不争:“不然呢!你去街边办信用卡,是不是能领一板鸡蛋?去参加老年人健康讲座,是不是能领一桶花生油?或者一箱牛奶?”
陈琮答不出,他都没领过,不过看起来,颜如玉领过不少。
颜如玉:“这么大的协会,你千里迢迢过真的,我都有点看不下去,怎么能做这么明显,好歹含蓄点。”
陈琮说:“是我在判官那没过,对吗?”
颜如玉意外:“判官你都知道?”
继而点头:“没错,这么早就被退,基本是判官行使一票否决权了。”
陈琮哦了一声。
原来是他的判官把他给否了。
心里有点怅然,要是不知道那个“生意互惠”原则就好了,刚生出向往就被浇了瓢凉水……
现代人有独属的脆弱,失恋或能扛个几回,破财真是一击致命。
温柔女声还在继续:“现在,你感觉到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,被幸福包围……”
颜如玉觉得这样的氛围下,这个音乐对落选者有点残忍,很贴心地帮他换成了费玉清的《千里之外》。
陈琮本来不糟心的,在音乐的烘托下,有点了。
他问颜如玉:“那我明天的流程大概是什么?”
“可能就是参加个开场致辞、跟黑山聊聊,你就可以走人了。”
行吧,凡事往好处想,本来此行的目的就是打听陈天海的消息,求仁得仁,他也没损失什么。
陈琮调整心情,收起名帖,忽然想到什么:“对了,你知道姻缘石吗?我听人说明天的开场石是姻缘石,还说它寓意不好。姻缘石……不都是挺好的石头吗?”
颜如玉看了陈琮好一会儿:“你连姻缘石都不知道?”
陈琮:“我一个首轮淘汰的,应该知道吗?”
颜如玉若有所思,顿了会问他:“你知道李德裕和平泉庄吗?”
***
这算行业的“文化相关”,陈琮当然知道。
唐朝时有段著名的“牛李党争”,长达四十余年,其中的“李”就是李德裕,他曾官拜宰相,有个小众爱好,赏石。
他将自己在任时搜罗的各种珍木奇石,都存放在建来养老的私人别墅“平泉庄”中,对这些木石的珍视达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,写遗嘱都要正告子孙“鬻吾平泉者,非吾子孙也。以平泉一树一石与人者,非佳士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