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1章 以礼让兴国:儒家治世智慧的现代之光
子曰:“能以礼让为国乎?何有?不能以礼让为国,如礼何?”
一、礼与让:儒家治国思想的核心密码
(一)文明源头的礼治基因
在河南二里头遗址的考古发掘现场,黄土深处层层叠叠的文化层中,青铜器与玉器的有序摆放,无声诉说着夏朝 “以礼正邦” 的治国理念。那些造型精美的青铜酒器,表面刻满神秘的饕餮纹,线条刚劲有力,仿佛蕴含着沟通天地的神秘力量;象征权力的玉璋,通体碧绿,棱角分明,打磨工艺精湛,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泽。这些器物不仅是祭祀天地祖先的礼器,更是构建社会秩序的物化象征,如同一个个沉默的卫士,守护着当时的等级制度与社会规范。
《尚书?舜典》记载的 “修五礼、五玉” 制度,标志着原始礼仪向国家治理体系的重要转变。舜帝高瞻远瞩,通过规范吉礼(祭祀之礼)、凶礼(丧葬之礼)、军礼(军事之礼)、宾礼(宾客之礼)、嘉礼(冠婚之礼),以及五种不同形制的玉圭作为等级象征,巧妙协调部落关系。想象当时的场景,每逢重大祭祀,各部落首领身着华服,手持象征身份的玉圭,在庄严的礼乐声中,依次向天地祖先行礼,秩序井然。这种礼仪制度如同一条无形的纽带,将分散的部落凝聚在一起,实现 “九族既睦,平章百姓” 的和谐治世局面,为 “礼让为国” 奠定了早期实践基础。
商周时期,礼治思想迎来质的飞跃。周公旦心怀天下,制礼作乐,将 “礼” 从单纯的祭祀仪式,拓展为涵盖政治、经济、文化等各领域的庞大社会规范体系。《周礼》构建的天官冢宰(掌邦治)、地官司徒(掌邦教)、春官宗伯(掌邦礼)、夏官司马(掌邦政)、秋官司寇(掌邦禁)、冬官司空(掌邦事)六大职官系统,以 “以礼防民” 为核心理念,形成 “礼制刑辅” 的治理模式。1976 年出土于陕西扶风的西周青铜器何尊,其铭文中 “唯王初雍,宅于成周。复禀王礼,赐贝十五朋”,详细记载了诸侯朝贡时的礼仪规范与赏赐制度。当我们凝视何尊上斑驳的铭文,仿佛能穿越时空,看到当年诸侯们毕恭毕敬地向周天子行礼,进献贡物,接受赏赐的场景,印证了 “礼” 作为国家治理工具的实际效能,展现了当时 “礼仪即秩序” 的治国智慧。
(二)孔子的礼治革新:从仪式到精神
春秋时期,周王室衰微,诸侯争霸,“礼崩乐坏” 成为时代特征。各诸侯国为了争夺土地、人口和资源,纷纷打破原有的礼制秩序。季氏 “八佾舞于庭” 的僭越行为,彻底触动了孔子的礼治神经。在当时,“八佾” 是只有周天子才能享用的乐舞规格,季氏作为大夫,竟敢违规使用,这在孔子眼中是对礼制的公然挑战。在《论语?八佾》中,孔子愤怒斥责:“八佾舞于庭,是可忍也,孰不可忍也!” 他敏锐意识到,当时社会的混乱根源在于对礼制秩序的破坏。
但孔子的伟大之处,在于对传统礼治进行了革命性重构。他提出 “克己复礼为仁”,将 “礼” 从外在的仪式规范,转化为内在的道德自觉,强调 “礼” 的推行必须以 “仁” 为精神内核。在孔子看来,仅仅遵循礼仪的形式是远远不够的,更重要的是内心要有仁爱之心,只有这样,才能真正做到 “非礼勿视,非礼勿听,非礼勿言,非礼勿动”。
在《论语?学而》中,孔子弟子有若进一步阐释:“礼之用,和为贵。先王之道,斯为美。” 这句话深刻揭示了 “礼” 与 “让” 的内在逻辑关系 ——“礼” 的价值在于通过规范行为达成社会和谐,而 “让” 则是实现和谐的具体实践路径。孔子周游列国期间,在鲁国主导的 “堕三都” 改革,试图通过恢复礼制,削弱季孙氏、叔孙氏、孟孙氏三家卿大夫的势力。想象当时的鲁国都城,孔子与弟子们奔走呼号,宣扬礼治思想,虽然最终因三家的强烈抵制和多方阻力未能成功,但为后世儒家提供了 “以礼正权” 的改革范例,展现了其对理想礼治社会的执着追求。
(三)让德的伦理哲学:从个人到家国
“让” 作为儒家核心德目,其哲学根基源于对人性的深刻洞察。孟子提出 “辞让之心,礼之端也”,将 “让” 视为人与生俱来的道德本能。在《孟子?公孙丑上》中,“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,皆有怵惕恻隐之心” 的经典比喻,生动说明 “让” 的本质是对他人生命价值的尊重,这种基于人性本善的伦理情感,构成了构建礼治社会的心理基础。当我们设身处地想象看到小孩即将掉入井中的场景,那种本能的担忧和想要施救的冲动,正是 “让德” 的萌芽体现。
从伦理实践层面看,“让” 体现为对利益与权力的主动克制。泰伯 “三以天下让” 的典故,被孔子赞誉为 “至德”。泰伯为成全父亲传位季历(周文王之父)的心愿,主动远走吴越之地。他带领族人跨越千山万水,历经艰难险阻,最终在江南地区落脚。在那里,他不仅避免了周部族内部的权力纷争,还将中原先进的文化、生产技术传播到当地,教当地人开垦农田、建造房屋、纺织衣物,开创了吴国文明。这种 “让天下” 的精神,与《礼记?礼运》描绘的 “大道之行也,天下为公。选贤与能,讲信修睦。故人不独亲其亲,不独子其子……” 的大同理想相互呼应,共同构成儒家 “以让去争” 的治国逻辑。
二、历史长河中的礼治实践:成功与镜鉴
(一)治世典范:礼让构建的和谐图景
西汉初年的 “文景之治”,堪称 “礼让为国” 的成功典范。汉文帝刘恒以孝闻名,其母薄太后患病时,他在病床前 “目不交睫,衣不解带,汤药非口亲尝弗进”。日复一日,汉文帝亲自侍奉母亲,端汤喂药,嘘寒问暖,这种至孝品德,不仅成为民间美谈,更转化为政治伦理,推动朝廷推行一系列仁政。汉文帝在位期间,多次下诏减免田租,将税率从 “十五税一” 降至 “三十税一”,甚至一度全部免除田租;废除肉刑,以笞刑、劳役等相对温和的刑罚替代残害肢体的酷刑。想象当时的农村,农民们在减轻赋税的政策下,脸上洋溢着喜悦,更加积极地投入到农业生产中。在选官制度上,他采纳贾谊建议,设立 “三老” 制度,选拔民间德高望重者参与地方治理,将礼治精神渗透到基层社会,使西汉初期出现 “京师之钱累巨万,贯朽而不可校。太仓之粟陈陈相因,充溢露积于外,至腐败不可食” 的繁荣景象。
唐代 “贞观之治” 的礼治实践,更具制度创新色彩。《贞观政要》详细记载了唐太宗李世民与魏征等大臣的 “君臣论治”。李世民多次强调 “君使臣以礼,臣事君以忠” 的君臣互动原则,将礼治理念融入政治生态建设。在朝堂之上,李世民虚心听取大臣们的意见,与魏征等大臣激烈讨论治国方略,尊重他们的见解;而大臣们也心怀忠诚,直言进谏。在法律层面,《唐律疏议》将 “十恶”(谋反、谋大逆、谋叛等十种重罪)之首定为危害礼制秩序的行为,以法律形式维护等级制度;同时,设立 “义仓” 制度,要求百姓每年缴纳一定粮食存入义仓,遇灾年时开仓赈济,体现 “老有所终” 的礼治理想。日本遣唐使吉备真备在其《私记》中,生动记录长安宫廷礼仪:“凡朝会之仪,文武班列,尊卑有序,让而不竞,威而不猛”,展现了礼治社会井然有序、和谐谦让的独特魅力。我们仿佛能看到长安宫殿中,官员们身着整齐的官服,按照品级依次排列,在朝会中相互谦让,讨论国事的庄重场景。
(二)衰世警示:礼崩让失的历史教训
春秋时期郑国 “子产铸刑书” 事件,是礼治崩溃的重要标志。公元前 536 年,郑国执政子产将刑法条文铸于鼎上,公之于众。这一举措在当时引起轩然大波,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加强了国家权威,提高了法律的透明度,但也意味着传统依靠礼制进行道德约束的治理模式逐渐瓦解。正如孔子批评:“晋其亡乎!失其度矣。” 当 “让德” 被功利主义取代,郑国虽在子产执政时短暂强盛,但随着时间推移,内部矛盾逐渐激化,外部在战国列强争霸的激烈角逐中,因缺乏礼治凝聚人心,最终走向衰落,成为 “礼崩乐坏” 引发国家衰败的典型案例。
明朝中后期的官场腐败,更是 “不能以礼让为国” 的深刻教训。张居正改革虽一度振兴国势,但未能从根本上扭转 “争权夺利” 的官场风气。万历年间的 “国本之争”,持续长达 15 年之久。群臣围绕太子朱常洛与福王朱常洵的储位问题争执不下,内阁首辅申时行、王锡爵等重臣卷入其中,甚至出现官员因直言进谏被 “廷杖致死” 的极端情况。想象当时的朝堂,大臣们分成不同派别,相互攻击,争吵声此起彼伏,完全不顾及朝廷的整体利益。这种 “以争代让” 的政治生态,严重消耗了明朝的统治根基,导致党争不断、内耗加剧。正如顾炎武在《日知录》中痛心疾首地指出:“礼亡而争起,争起而国危。” 明朝最终在内忧外患中走向覆灭,为后人留下深刻的历史警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