赤心巡天情何以甚

第一百五十九章开道填恨,皆在画中

 他不懂得什么是爱。

 他的爱只可以用诅咒来确认。

 说来实在可悲——

 若不是他出手救楚江王,以楚江王自己的实力,虽然也扛不住佘涤生的手段,毕竟能多活几息。

 倘若不是他已经成为身患元屠之病的楚江王,心里最重要的那个,也是最想杀死的那个人……楚江王也不可能在病发的瞬间就倾尽余力,完全失控。

 而选择再往前推,倘若楚江王选择加入冥府,她是否就不会死去?

 是因为尹观选择抗拒,她才选择抗拒。

 她自己并不在乎是否成神,又归属于哪方势力。

 尹观不是一个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的人,他从来只折磨别人,不消耗自己。

 可生平第一次他忍不住想,他的确这样想了——我是不是选错了?

 刀尖之上,哪有回头路。

 又何曾有过选择呢?

 佛陀高高在上,满心慈悲,叹众生不肯回头。

 可是佛啊,众生是不肯回头吗?

 还是不能。

 当初在下城的门口,后来在断魂峡的山壁,再后来在这冥府之中……在人生的每一个时刻里,从来没有看到回头的可能。

 佛啊!

 “我诅咒你。”

 你当同我吃一样的苦,你才能告诉我回头有岸。

 你当同我怀一样的恨,你才能说,这一切都可以原谅!

 这一刻尹观的身体高高飘起,朽意穿梭中他的身体趋于虚化,像一件空荡荡里面并没有人的黑袍。

 在整个现世的历史里,咒术从来并不是一条道路。

 最初的诅咒,是祈求鬼神降祸于所恨之人——其力量根本在于祈神。

 但凡是个正经神祇,也不可能回应此等祈怨。多是些毛神于此道招摇,略鼓邪术,贪食人心。

 所谓诅咒,是那种作恶都恶不出什么成果的无能者的平庸选择。

 在神道时代覆灭之后,诅咒更几乎只等同于咒骂。

 无非是无能为力的跳脚,骂几句不痛不痒。

 但一切在尹观这里不同。

 他将诅咒剥离于神祇,专注于诅咒本身——因为他彼时只有咒术可以选择,然而没有任何一个毛神敢于回应他!

 哪里有选择呢?

 倘若不把忍耐作为选择,那就无路可走。

 错的对的,都只能这么做。

 他就这样一路走过来,直至成就神临,自己成为回应祈怨的那一尊。直至洞彻世界真实,奠定咒术之真,直至于今日……将咒术践行为世界真实的一部分!

 当咒术这条偏狭的道路,第一次拓展到天尽头。

 向所有人验证,这是一条可行的路。

 这个世界永远铭刻尹观的名字,修行历史上永远有他的丰碑!

 今日咒佛!

 尹观登顶,是类于王骜般的开天之举。

 当然咒术仍在“道”的体系之内,不似武修那般是另开新天。

 可也足以影响天道。

 昨夕何夕风狂雨骤,今日何日天开一隙!

 尹观的确不曾亲近天道,更谈不上掌握,但至少在这一刻,整个天海都是他的回声。

 昔者王骜开道,功德加身,助他超脱,被他一拳轰散,馈赠天下武夫,夯实武道基础。这才有接下来的几大武道宗师,一个个轻易成就,天下武夫,皆行坦途。

 今日尹观开道,亦生功德庆云,虽不能将他推至超脱,也足够叫他在绝巅的道路上大跨步前行——

 可这庆云,瞬为惨绿。

 一时仿佛自毁般,滴落朽死的惨绿流焰,漫天飞洒,漂泊荒海,倒像是连绵的春天!

 把天道的欢喜,烧成天道的厌憎。

 “我诅咒你,地藏。”

 “我咒你如我。”

 尹观的声音实在是平静,激烈的是他的选择。

 开道之功,用以填恨!

 王骜散功德益天下,尹观散功德付恩仇。相同的选择,却是截然不同的因由。

 当地藏在压制澹台文殊的同时,强行收束因果线,欲予姜述以天道深海的绞杀,来自于咒道之祖的第一声诅咒,恰恰降临祂身。

 这是这个世界上第一次出现的绝巅层次的诅咒!

 甚至因为开道功德的加持,它已经无限地逼近了超脱——

 绝巅层次里任何一个人身受此咒,都无法摆脱。

 也就是诸圣那种级别的强者,有保命的可能。

 当然无限逼近于超脱,毕竟还不是超脱,没有迈出伟大的那一步。对于地藏这样的超脱者来说,这种程度的力量,仍然不足以有什么根本性的动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