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楼 自白 雨季里


 高楼 自白雨季里

 “明明感觉月考还在眼前,怎么又期中考试了”韩巍丧气地趴在桌上。

 “这才哪到哪就受不了,我听说高三每周一小考。”仇莉莉火烧浇油。

 “考完还得开家长会,我想死的心都有了。”韩巍嘟嘟囔囔道。

 “听说期中考试后学校会组织高二学生去社会实践。”冬颀幽幽地说道。

 “社会实践去扫大街嘛”韩巍依旧提不起劲。

 “据说是去黄海和湿地公园。”

 “真假”仇莉莉和韩巍异口同声。

 “你的消息来源可靠吗!”韩巍短暂的兴奋后开始怀疑。

 “考完你不就知道了。”

 “天哪,我要去看海了,蓝蓝的大海。”韩巍浮想联翩。

 “亏你还是学地理的,黄海,黄海,海如其名,是黄色的,近海泥沙含量大,怎么会是蓝色的”仇莉莉不屑地瞥了韩巍一眼。

 “就你懂得多!邓亚男,你知道不”

 “我小时候跟爷爷去黄沙港看过一次,确实是黄色的,跟黄河的颜色差不多。”

 “你还去过黄沙港啊,那里好玩吗”韩巍迫不及待地要和邓亚男细聊。

 “玩玩玩,别讲话了,写试卷。”仇莉莉打断韩巍进一步的打探。

 “班长,好大的官威!”

 仇莉莉白了韩巍一眼,邓亚男笑眯眯地转过去写试卷了。

 “你说仇莉莉是不是喜欢上我了”韩巍凑到冬颀耳边窃窃私语。

 “嗯,全世界都喜欢你。”冬颀面无表情地敷衍道。

 韩巍给冬颀来了个脸滚肩膀,后面两个男生见这般亲密,调侃他俩“百年好合”。

 为了期中考试,整个宿舍又开始挑灯夜战模式,一边抓紧覆习,一边还要提防半夜神不知鬼不觉来查寝的舍管。其中最拼的依旧是卜向阳,他想起那个“稍稍努力”就能达到的“前十五名”就头疼脑裂,他也发现自己的效率似乎越来越低了,一道题卡壳后就会难以控制的胡思乱想。

 他每天从下午的第一个课间就开始写晚上的试卷,大课间更是直接赖在班级里。然而,他发现别人从晚自习才开始写的试卷,竟完成得比他还快,卜向阳一次又一次地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智力低下,为何夏珩丶冬颀丶尤学增,他们能轻松完成的事情,自己却这般的艰难。

 他想不出结果,他只将这一切归结为自己还不够努力,他一遍又一遍拿“笨鸟先飞”丶“勤能补拙”来麻痹自己。

 麻雀意识不到自己的“平凡”,以为努力,就能强求自己和同样拥有双翅的鹰一样遨游九天,然而麻雀不知,他可以在麦穗摇曳的田野,可以在灯红酒绿的都市,可以在郁郁葱葱的树丛,而鹰只能呆在千米之上的高峰,吹着凛冽的寒风。

 卜向阳是只雏翅未丰的麻雀,卜母是望雀成鹰的梦想家。

 在校门口,卜向阳拿到了卜母带来的下一周干净的衣服。卜母依旧老生常谈,诉说着自己的辛苦与付出,卜向阳发现他母亲的眉头已经烙下深深的印记了,他想伸出手去抚平母亲皱紧的眉头,却被母亲再次的督促打断。

 “我这么辛苦,这次期中考试证明一次给我看,考进前十五。”

 “你不用那么辛苦,这些衣服我可以自己洗的,我们宿舍都是自己洗的。”

 “我说了,你就一心学习,你跟他们比!他们能一心两用,你能吗”

 “我觉得……我就算再努力,也赶不上他们。”卜向阳支支吾吾说道。

 “怎么就否定自己了你只能这样吗你现在赶不上他们,是因为你还不够努力……”卜母再次开始她的长篇大论。

 卜向阳呆若木鸡地站在风中,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现,他能力强弱与否全凭他母亲的语境决定,需要时,他就是潜力无限,不需要时,他就是天资笨拙。

 卜向阳魂不守舍地拎着包袱回宿舍了。

 冬颀和夏珩在门卫保安室里坐了许久,直到卜向阳和母亲告别,才走出来。

 “我们这样偷听好嘛”夏珩质问冬颀。

 “刚刚他们聊一半,你走出来,那才尴尬。”

 “卜向阳他妈可真够狠的,不愧是小学老师,那口吻,我听了都犯怵。”

 “望子成龙心切,大多数父母都是这样的。”

 “我妈是间歇性望子成龙,她有空的时候就心切,没空的时候,压根忘了我这么个人,我爸,那更不谈了,我都忘了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了!”夏珩语气淡然。

 “叔叔这么忙”

 “说是升职关键时刻,好像8月就会有结果了。”

 “那我提前恭喜了。”

 夏珩嘻嘻哈哈应和着,转念想起那个偷窥到的拿着电话筒啜泣的男孩,又看向现在身旁这个笑容满面的男孩,他心生恻隐,又怕伤害到男孩,结巴地问道:“你最近有……想你……妈妈嘛”

 冬颀脸上略过刹那的惊愕,转又露出温和的微笑,“偶尔还是会想。”

 “辛苦了。”夏珩捏了捏冬颀的肩膀,冬颀差点又没压住眼眶迅速涌出的泪花。

 “如果你下次想起她的时候,可以找我。”夏珩不自信地说道。

 “好。”

 卜向阳考完数学的那天中午,突然在宿舍犯恶心,跑到水池边干呕,胃酸一股一股涌上来,逼得卜向阳眼眶通红。冬颀察觉异常,跟着他来到水池,轻拍他的后背。

 “还好嘛”冬颀抚慰道。

 “我没事……”卜向阳强撑着恶心说道。

 “下午还能考试吗撑不住的话,我陪你去找班主任请假。”冬颀试探着问。

 “我没事,可能就是……中午吃得油腻了。”

 “那中午就别看书了,喝点热水睡一觉吧。”冬颀知道他不会轻言放弃。

 然而,卜向阳连连说着没事,中午依旧看了好一会书,冬颀看在眼里,也无可奈何,他仿佛看到了几年前相似的一幕,都是从一次呕吐开始。

 卜向阳浑浑噩噩考完了试,他心里似乎有了决断——这次考试怕是20名都保不住了,但他依然祈盼着奇迹的发生,就因“努力就会有收获”是在这里所有人都会认同的真理,似乎上天眷顾“更努力”的人是理所当然的事。

 成绩还是狠狠地扇了卜向阳一个耳光,班级第32名,即使折一半也没完成母亲的期许,近在眼前的家长会,卜向阳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窒息感,胃里再次翻江倒海,他冲到厕所的洗手池,极力压抑着翻涌的胃酸。

 “我完了,这次考砸了,我妈要把我皮扒了!”

 “我天天搁那看书,屁用没有!”

 “我算看明白了,人家聪明的随便考考都比我好。”

 “我现在这分,上个本二都费劲。”

 “我怎么办啊,这次掉了十名,你说我现在从这里跳下去,会不会就可以逃过我爸妈的骂了”

 “我死了算了!”

 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不止,夹杂着嘈杂纷扰的声音,卜向阳越听越觉两眼混沌,仿佛坠入虚无,人影绰绰,面容模糊之中,众人高呼着“死”!

 “是啊,是不是我死了,这一切都会停止了。”卜向阳想着。

 “这次终於回到你的位置了!”夏珩调侃着冬颀。

 “暂时而已。”冬颀自谦道。

 “家长会总算可以放心了,另外几个人怕不是现在还在宿舍里纠结怎么打电话说呢。”韩巍眺望远处路上零零散散往宿舍走的学生。

 “卜向阳,估计悬了,他妈妈这次估计又得请你给卜向阳上课了!”

 “你幸灾乐祸看我热闹是吧!”夏珩挠冬颀痒痒,冬颀慌乱躲闪。

 “夏珩……你看那个……是卜向阳嘛”冬颀恍惚间看到小河对岸的楼下有一个徘徊的人。

 “好像是的……”夏珩努力分辨着。

 那个人影左右踱步了几十秒,突然转身,毅然决然地往楼道里走去。

 “都要熄灯了,他这么晚不回宿舍,跑那里去干嘛密会谁啊”夏珩猜测道。

 冬颀下意识朝楼顶看去,那是学校的钟楼,又瞥见一旁排列整齐的教室楼,那悬殊的高度差让他瞬间胆寒。

 “快,快,快去找他……”冬颀扭头往楼下跑。

 “咋了”夏珩依然不解。

 “那是学校最高的楼,他……他……怕不是……要跳……楼。”冬颀的声音随着迅速下楼的步伐而颤抖。

 站在学校的最高点,卜向阳俯瞰着眼前的一切,白日吵吵闹闹的教学楼,此刻万籁俱寂,像是生锈的鸟笼,搁置在布满蛛丝的阴暗角落。春寒料峭,天台的晚风异常凛冽,钟楼的表盘散发着黯淡的光亮,似乎到了世界末日,它依旧无情地一刻度一刻度地转动着。

 卜向阳探头往下看了一眼,摇摇欲坠的高空让他畏缩地退了回来,蹲在墙角瑟瑟发抖,极度的悲伤让他流不出一滴眼泪,只木楞地盯着天台的边界。